<p class="ql-block"><b><i>正阳 亦青子</i></b></p> <p class="ql-block"> 姑妈前天下午来电,要我去接她来县城住一段,她总说坐我的车安稳,不头晕。</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姑妈已是87岁高龄了,22岁那年,她嫁到邻镇十里开外的一个小渔村里,那时的姑丈刚从部队里退伍回来,还经常穿着那些旧军服,自然特别招来乡里人的一瞥深感光荣的目光,加上他本来就身材魁梧,奶奶就很是欣慰地笃定闺女嫁对了人。记得小时候,几次听母亲说,“你姑妈小时候可娇着哪,你奶奶总惯着她。”听得出来,那时,母亲对于小时候姑妈的待遇是羡慕加嫉妒的。直到几年后我们长大了,姑妈的整个轮廓在我们的印象中才变得清晰了起来。那时候的姑妈40岁不到,一米六几的身材很是匀称,走起路来总是快步流星,脚底生风。或许是家住海边长年经受海风侵蚀的缘故,她的皮肤一直是红糖粿色的底版,加上中年以后那脸部菱角越发明显的走向,使得她那本来隐忍坚毅的个性,稍加细看便暴露无余。记忆中的姑丈爷,偏偏生性疏懒,是那种万事只认命,三刀子锯不出一滴血的人,如此一来,家里的大小事情便无可谦让地全由姑妈一人张罗,即使是在那生孩子坐月子的日子里,她还得台风天下地里去收成熟豆加固瓜棚,以至于若干年后姑丈遽然离世时,家里也没有那种断了屋脊梁的感觉,姑妈似乎也没有多大的伤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而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早早就领受到来自于姑妈骨子里的疼爱,那时候,我们兄弟姐妹特喜欢到姑妈那里去,因为每一次去,姑妈都很是高兴,海里地里的活也不去干了,开始想着法子做点什么好吃的,让我们饱吃一餐。如果是在寒暑假,我们还会偶尔小住几天,然后才一路欢歌回家去。每逢社里做节时日,姑妈总是早早吩咐过来,要我们都要去赶节。好不容易等到那一天,我们兄弟就等不及放学的铃声,然后连家都没回,带着书包径直翻过村后的一座小山包,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那幢熟悉的土墙木板老楼房前,这是土改时姑丈从本地一户富农家分到的,只是底层右边两间半。姑妈见到我们,高兴的一边招呼快去洗脸洗手,一边就准备好吃的去了。片刻间,伙房里飘来阵阵的葱油香味,直叫人把持不住。当一锅水面加几大碗海鲜菜肴端放桌上时,姑妈却把在旁的姑丈支走,后来才晓得,她是生怕桌上的菜肴不够吃侄儿们不敢放开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渔村变了,子女们成家立业了,有房有车了,而姑妈她,也一路直奔杖乡杖国杖朝,来到耄耋之年了。</p><p class="ql-block"> 日子好过了,孙子绕膝成群了,忽然那一年,姑妈告诉大儿子说,她想一个人自己过,然后她就搬到原来的老屋子那,用她自己的话说,我这样自由,逍遥自在。</p><p class="ql-block"> 自打我搬到县城居住之后,姑妈每年都会来县城住上几回,每一回长则数月,短也十几天。半个世纪过去,我发现姑妈她身体仍还那样的硬朗,耳聪眼明,思路敏捷。她出门总喜欢走路,即使近几年来她的背开始有一点驼了,但走起路来依旧是那样的步履轻盈,两肋生风。让我特别欣慰的是,她那经风历雨后的豁达明澈的生死观,和子孙们的又亲和又自在的共处方式,以及流淌在脸上的对当下生活的满足感,这些异于同龄的特质,无不闪耀着姑妈的原真智慧和鲜活个性。</p> <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年,姑妈在家里住,恰好我及家人要到市医院做例行身体常规体检,我要她一起去,那想到她居然一口回绝我:“我才不哪,已75了,检查个啥,够本了。”不管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想想今日,十二年过去了,姑妈何止够本,她可是赚大了。</p><p class="ql-block"> 但平日里的姑妈,生活很有规律,还十分讲究,几次来县城家里时,她曾对我说:</p><p class="ql-block"> “你平时说的那些关于吃的啦活动啦,我都注意着哪。” </p><p class="ql-block"> “那个大条的鱼全是养的,我不吃,要买那细细条的,才是真的海里大网捕捞来的,煮熟后那个肉,美呀。” </p><p class="ql-block"> “上次那些核桃仁,我每天都吃它几个,真的感觉头脑清楚了很多了。” </p><p class="ql-block"> “那个猪头骨炖天麻下饭啊,可补脑哪。” </p><p class="ql-block"> 妻子听了,总是会心一笑,第二天便到超市里去。并且很多次,一家人还跟着喝了若干天的猪头天麻汤。然而对于我,基本属于白喝,因为,脑子似乎也没有比之前好用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 不仅饮食方面,晚年的姑妈更是勤快好动,但凡自己能做的活,她都自己动手打理。邻边十里之内的路程,她绝不让儿孙小车相送,定要自己走路来回。每次来家里住时,清晨我起床,便可以看到楼下庭院里,姑妈正在那变化着动作做运动,时会做着她那自己独有的手臂操,时会数着数在庭院里拍打着篮球,如果见不着人,便晓得她已早早出门,去附近小区那里赤脚踩踏鹅卵石路去了。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在乡里老人中,姑妈是最早使用手机的,应该也是年纪最大的一个。我发现她每天电话特别多,这会儿是孙辈们找她问好谈心,那会儿是儿媳来询置办喜事相关旧俗礼节。每当此时,我总觉得她很像单位部门的领导,在默默听后,然后发表她的意见。如需要她亲临一线参与的,第二天她便会早早收拾行囊,吩咐我送她回府。我想,也许是正阳家脉基因强大,或是姑妈逾半世纪栉风沐雨世事练达因由,孕育姑妈她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也蓄满她如今的一身福气,庇荫着子孙后代,代代平安顺大发展。</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花开花落,星移斗转,而姑妈那株花,那颗星,依然绮丽,依然明亮。自从前年母亲走后,每当我见到姑妈时,胸臆间便有一股暖流在涌动。想今天,在姑妈那一辈兄姐五个如今仅还她一人能在身旁说着笑着的此时此刻,我无比真切和深情地感觉到,姑妈是一块宝,她在,一代人就都还在。</p><p class="ql-block"> 二0二一年七月十二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