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苍云——怀念秦冰熙老师

李春明

2009年春节前，接无锡二姐夫秦汝庆的电话，要我代为寻访长沙市第十中学退休教师秦冰熙。据姐夫介绍，无锡锡山秦氏是北宋词人秦观秦少游（淮海公）的后代。近千年以来，秦氏族人向全国各地迁徙，湖南也有好几支，其中，宁乡秦氏极有可能是他们的同宗，希望我能联系上秦老师，以便进一步考证。

我在地图上找到长沙市第十中学。它位于蔡锷北路彭家井附近。但当我到达现场，却找不到这个学校，只好到附近的长沙市电子工业学校传达室打听。传达是一位热心的老师傅，见我问第十中学，他说这里就是原来的第十中学啊，改名好几年了。我连忙问是否有一位秦冰熙老师。师傅说有啊，秦老师退休多年，就住在附近的长春巷**号。师傅热情地告诉我方向和地址。按照师傅的指点，在一条安静的小巷子里，我顺利地找到了秦老师的家。

当我敲开秦老师的门，一位瘦瘦小小的老太太开了门，是那种陈旧狹窄的二居室。听说我找秦老师，她说我就是，请进来坐。进门后我自报家门，说明来意，老师似乎不愿多谈，只说他们的老家确实在宁乡，但是家乡多年没有修谱，不知道谱系来历。再说，这类事她们女丁也并不关心。

谈话无法深入，我只好互留电话，礼貌地告辞。但是找到了秦老师，我还是非常高兴，一出小区大门就立即向姐夫汇报，姐夫也很高兴。

不久，姐夫又委托我去给秦老师送《秦氏文化研究》等资料，我顺便带了一本自己的散文集送给老师。这一次仍然客客气气，没有久坐。但是，当我第三次再去的时候，老师的态度明显热情了，估计她是通过我的书大体了解了我。说起来我们还是湖南大学的校友，不过老师是学长，她1949年毕业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老师有两个孩子后来也都考入湖南大学，而我一家有四个人先后是湖南大学的老师或者学生。

这一次我们聊了很久。秦老师生于1924年，比我母亲小二岁，她的大姐秦厚修和我母亲同岁。我和老师的大儿子易鹿迅、她大姐的儿子马英九同岁，都是1950年出生。老师有四个孩子，老大在长沙，老二在北京，老三在学校，唯一的女儿在美国工作。老师骄傲地告诉我，她学会了使用电脑写作、上网（老师时年85岁）。为了不打扰子女，她一般不给他们打电话，而是在网上发邮件……不知不觉，聊了快二个小时。我怕影响老师休息，老师却毫无倦意。告辞的时候，她执意要送我下楼，一直送出小区大门。

就这样，我充当无锡“秦观宗亲联谊会”和秦老师之间的联络员，传递书报资料。老师生病住院，我代表无锡方面去医院看望。2010年，无锡的三位领导专程来长沙拜访秦老师，我又担任向导。

有一次，老师送我一本《淮海余音书画集》，是他们四姐弟的诗词画作合编本，老师担任主编。老师特地在书的扉页题签“李春明先生留念，秦冰熙敬赠，二OO九年一月”。这是我得到的老师唯一的手迹。书中说，他们的父亲秦承志特别推崇北宋词人秦少游。少游自号“淮海居士”，其诗集名为《淮海集》。而她父亲以淮海居士的传人自许，把漂泊无定的住所名之曰“淮海寄庐”。他们四姐弟的作品也名为“淮海余音”。我推测，宁乡秦氏是秦观后人的可能性很大。

秦老师精精瘦瘦，慈祥可亲，平凡朴实，说话不紧不慢，回忆往事娓娓道来。这样一个普通的老人走在大街上，谁能看得出她竟然是一位有五十二年教龄、桃李满天下的老教师！她的大儿子易鹿迅介绍，老师从小聪慧，少年时代受战乱影响，跟着父母颠沛流离，没有系统地读过小学中学，最后却凭实力考取了湖南大学。她毕生从事教育事业，担任中学教导主任三十七年。如果不是因为“家庭出身问题”，她应该走上更高岗位，作出更大贡献！老师退休以后还和朋友一起创办长沙市民办培粹实验中学，继续教书育人。1999年培粹中学建校十周年，老师欣然赋诗：

十年余热暖春泥/烂漫新枝映夕辉/两鬓已斑豪气在/犹栽桃李竞芳菲。

这几年老师年事渐高完全退休，她的生活仍然忙碌充实。除了照顾病中的老伴，她还经常写诗作画，尤其喜欢画梅花。她说答应了很多朋友索画的要求，因为时间不够用，总是不能及时交付，欠了很多人情债。老师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不好意思，竟像学生迟交了作业一般。她邀请我到她的书房去看，果然见到一幅未曾画完的梅花摊开在书桌上，我连忙抓住机会向老师索画，老师答应了，只是说，什么时候给你就不知道了。

老师喜欢梅花，她写的诗词、画的国画，很多都是咏梅的。《淮海余音词画集》刋印老师五幅画作，其中就有三幅梅花。至于写梅花的诗词就更多。

如，《赠谭国恩老师》：

冬瓜山上住/赏景缺梅花/清风随笔意/吹瓣到君家。

又如，《画梅赠灿弟》：

素蕊云裳淡淡妆/逐风飞瓣送清香/江南一夜催春雨/何处梅花是故乡？

灿弟：老师的大弟秦灿石。

老师的二弟秦效颇曾写诗

《赞冰熙二姐》：

二度梅开十五霜/依然离职不离岗/余年热血浇培粹/满园春风桃李香。

诗中把老师退而不休继续教书育人称为“二度梅”。老师在

《水调歌头》里写道：

万卷书，千程路，二度梅。一生事业，无数铃声三尺台。喜看雛鹰展翅，博击奋飞霄汉。远处响惊雷。共酿心花酒，同举夜光杯。

老师也认可了“二度梅”。

老师也喜欢回忆姐弟团聚那最温馨最难忘的时刻。大姐秦厚修、姐夫马鹤凌（原籍湘潭县白石铺），1949年经香港远赴台湾，从此海峽相隔，音信不通。1978年，老师收到大姐的女儿从美国经我国外交部辗转寄来的信，激动得心都颤抖了。她满含热泪，把那封信紧紧贴在胸前。1986年，四姐弟相约去美国团聚。阔别三十七年，终得相见，他们抱成一团，嚎啕大哭。相见时难别亦难，他们在异国他乡相聚了二十多天，算是弥补了三十多年的思念。1993年，老师又去到台湾，兄弟姐妹再次团聚，手足情深，感慨万千。

看到大姐一家和睦幸福，子女事业有成，老师也感到分外欣慰。大姐夫马鹤凌和侄儿马英九都在台湾政界担任要职，但在大陆，老师一家低调做人，从不在外炫耀。在学校工作的儿子也是政府有事来通知他，同事们才知道这一层关系。由此，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初见老师的时候，她似有戒备，不愿多谈。但是，可以感觉到，老师对大姐一家感情深厚，寄托很大希望。在《淮海余音诗画集》的后记里，她写道：姐夫马鹤凌为促进祖国和平统一奔走呼号，竭尽全力，在遗书中，把“救台、兴中、平乱世、策进大同”的心愿托付给儿子马英九。儿女们在父亲的骨灰坛上刻下了“化独渐统，全面振兴中国；协强扶弱，一起迈进大同”的挽联，表明心迹。

温馨四姐弟

大姐秦厚修、姐夫马鹤凌

马鹤凌、马英九父子

老师在台湾

秦厚修作品：梅林鹤侣

马鹤凌题诗：

冷艳清香里，神仙眷属家。

相依无限意，风雪任交加。

秦厚修作品：雄鸡

马鹤凌题句：

月黑风高声更远，

岁寒霜重艳如春。

有一次聊天的时候，老师告诉我，她还在撰写回忆录，已经完稿，正在联系出版。原稿有八十多万字，有一家出版社要求删改到二十万字，老师没有同意，另外换了一家，正在洽谈出版事宜……

我有时奇怪，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常常没有很多话说，而和老师聊天，总有说不完的话，像师生，像朋友，像母子……

2013年初的一天，我去拜访老师，她因病住院，卧床很久了，但精神很好，见我去了，连忙要儿子鹿迅回家拿书，原来，老师的回忆录出版了！

不久，书拿来了——《仰望苍云》，淡雅朴实，装帧精致，一如老师为人。

2014年春节，我给老师家里打电话，电话里传来“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我心里登时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赶过去，鹿迅开了门，告诉我，妈妈走了，走得很安详……

还是长春巷**号，还是安静的小巷子，还是陈旧的二居室，但是，老师不在了，老师远行了……

老师作品：雄鸡

叫得千门万户开

老师赠送我的部分书籍

冰熙老师，您一路走好！

我们永远怀念您！

后记：2023年4月，马英九先生回湘潭祭祖。一句“湘潭伢子回来了！”乡音未改。马英九先生还访问了秦老师的母校湖南大学。

我想，如果马英九先生早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回来，还能见到秦老师，那该有多好啊！

2023年4月5日，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