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次濒临死亡(之三)

远去的飞鹰

<p class="ql-block">  我的第三次濒临死亡发生在1981年的深秋,那年我已经十九岁。十七岁高中毕业后,我参加的79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高考惜败。因为离录取分数线只差二点五分,大家认为以后还有很大的希望,所以小舅舅帮我联系好复习的学校,准备来年再战。</p><p class="ql-block"> 可当时的实际情况是,父亲帮人建房从屋顶跌落,摔断了腰骨,在家卧床不起已快二年,并且脾气越来越暴躁。家里唯一的正劳力倒下了,这种情况下,不管母亲如何含辛茹苦,夙兴夜寐,拼尽全力,可看上去还是无济于事,我们家依然是生产队里最大的“超支户”,连吃饭的口粮都被生产队扣着。因此,平时生活除了外公和舅舅以及伯父伯母等至亲接济外,更多的是寅吃卯粮,靠赊借过日子。这可苦了母亲。我常常见她早上五六点钟出去,有时到八点多钟才回来,拎出去的小簸箕还是空空如也,没有借到一粒粮食。我不知道这几个小时里母亲因为有求于人,受尽了多少委屈。看见母亲望着我们一脸惆怅和自责的样子,我犹如万箭穿心。日子真的过得很煎熬,一团糟,可以说苦同黄连。我至今想起来都会感慨不已,满含泪水。</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其实是刚刚从学校踏入社会,非常的年轻稚嫩。但这些艰难困苦我全部都懂。我的脑子里反复盘旋着以下情景:母亲的焦虑,父亲的无奈和沉默,各种冷言冷语的浅吟低唱,时不时投来的闪烁异样的目光,以及那难以为继的窘迫生活……我思前想后,辗转反侧,内心激烈争斗。渐渐地,一种挺身而出、应该担当的责任感、使命感油然而生,并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确定。我经受住父亲恶狠狠的责骂,母亲无休止的哭劝,舅舅包学费包伙食费的利诱,下定铁一般的决心,放弃去学校复习,决定心无旁骛地在家务农。</p><p class="ql-block"> 这以后,我的一些同学,一些老师,问过我很多年,很多遍,为什么不再去参加高考,并为我感到惋惜、遗憾,甚至失望。我曾获得过县级优秀三好学生的荣誉。因为是县级,就有很多的学校和学生竞争,所以这是一项很难获得的殊荣。我们中学有初中,也有高中。我不知道后来怎么样,我只记得,我们学校只有我和我同村比我低年级的黄姓同学两人获得过此荣誉。因为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乘坐火车一起去县里参加过表彰受奖大会。幸运的是这样的殊荣我曾经获得过二次。我的这些荣誉并没有被浪费,它为我日后顺利地做很多事,包括走上另一条正道,作出了铺垫,埋下了伏笔。所以我总是相信厚道,厚德,才能有厚福。可当时我并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我协同母亲共同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决定,终于给我的家庭带来了重大转机。1980和1981连续二年,不到十九周岁的我,每年挣得的工分都在四千四百分左右,比我父亲当年任生产队长时每年挣四千一百分,还多了三百分。这并不是我特别能干,而是我特别能吃苦。我同时做着二份工作。一份是大队兽医。由大队每年补贴我工分二千四百分。一份是生产队的记工员。与社员同劳动,直接从生产队挣得工分大约二千分。我说过,我在陷入困境的时候总是有贵人相助。而这次的贵人是当时的村支部书记和大队长,还有长期以来给予我许多关心帮助的第四生产队的汪队长。我之所以会得到这些前辈们的抬爱,很多年以后我了解到,就是因为我在学校有一个不错的好名声。</p><p class="ql-block"> 为了鼓励我做出的成绩,1980年春节前夕,母亲奢侈地为我买了一双猪皮制作的大头皮鞋,我在两只鞋的鞋跟分别按上了大铁板,走在路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咯嗒、咯嗒、咯嗒”的声音,如果夜里鞋子用力与地面摩擦还会火星四溅,它让我神气活现了很长一段时间。1981年割油菜的季节,父亲又特意委托本村在外地的养蜂人,花八十元钱从内蒙古给我买回来宝石花机械手表一只,这让我既喜不自胜又觉得如梦似幻。手表捧在手里顿时一股暖流火烧似的上身,兴奋激动的心真的是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了,喜欢到最终养成了我现在还特别偏爱带手表的习惯。</p><p class="ql-block"> 父母的激励令我欢欣鼓舞,而与弟弟妹妹们的团结一心,共克时艰,经历过的很多个日日夜夜的互相帮衬,一起付出,除了觉得不孤单有依靠外,他还让我浑身充满了更蓬勃的力量。这个阶段,我们虽然物质匮乏,但全家人相濡以沫,互相信任,其乐融融。这一切,对我来说,这是我一生中,我们一家人亲情感情最温暖最美好的黄金时代。</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刚开始回家务农时并不顺畅。主要原因是我很瘦弱。面对持续的高强度的体力活,我总是有点力不从心,惴惴不安,怀揣迷茫。直至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艰苦历练后,我才完全适应,并开始进入状态,甚至渐入佳境。因为正处于活力四射、容易冲动的青春期,在比我们更大一些年龄人的有意唆使怂恿下,一群与我年龄相仿的年青人的好胜心被空前激发,大家不遗余力地逞能,逞强,逞威风,像发了疯似的你追我赶,一次接着一次苦干,干过各种各样又脏又累的农活。</p><p class="ql-block"> 1981年的十月下旬,杂交晚稻收割季节,傍晚时分,在一个地名叫新塘底的地方,我和姓周的、姓詹的等几个小青年一起,在稻田里用电动打稻机脱谷。笨重的打稻机二三个正劳力拖起来都费劲,更何况有时打稻机里还装满刚脱下来的稻谷。可我们也许是身体激素高,也许是心还没有长圆,做事没轻重,打稻机被我们几个人用蛮力拖得轻飘飘的,飞一样地往前,以至于把电动机和电线杆之间用来接电的电缆线都扯断了。</p><p class="ql-block"> 电没了,电动机停止了运转,得马上修理,不能耽误事,因为我们是包工分的。我迅速行动,跑到三百米开外的电线杆跟前,拉下了闸刀开关,关掉了电源,开始检修。顺着电缆线往回逐段逐段仔细查看,发现是电缆线与电缆线之间的接口被强力拉扯脱落。这修起来很容易,重新接上接牢就行。我把电缆线一头的胶布撕掉,把铜丝上的泥土和杂草等清理干净,然后又把松散的铜丝并拢拧实,再旋转拧紧,随后把弄好的这一头自然而然地咬在嘴里,腾出的双手去处理另外一头。突然,一股强大的电流袭来,身体内有种既推又拽的巨大力量,跟着全身不由自主的剧烈抖动起来,并瞬间被击到,向后仰天摔出一米多远。这是被高压电击倒。倒在地上,心胡乱地狂跳,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身子卷缩,脑子是空的,人是麻木的、呆呆的,整个人神情恍惚像梦游,只感觉嘴唇灼伤处钻心的疼痛。这场意外,是源于一个老农田间放水路过此处,看见我们打稻机没有了声音,喊了几声没人回应,以为是电源开关跳闸了,就将原本拉下的闸刀开关好心地又推送了上去。幸好倒地后我马上脱离了电缆线裸露的二个接头,也幸好稻田是干燥的没有水,我才没有变得更悲剧。</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让我很伤心,也很灰心。这以后,悲伤的阴影叠着恐惧的心里,人就像被霜打的嫩叶子,失去了往时的神气,我幽暗了很长一段时间。</p><p class="ql-block"> 这次濒临死亡,我想得不多,就是觉得活得太累了,太绝望了,能活着太不容易了。我本来认命平静的心,开始变得不服躁动起来。痛定思痛后,我发誓要改变眼前的处境,换一种活法,不管有多难,用什么办法,必须千方百计离开农村,远离这蝼蚁般的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