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往事

王建强

大院孩子的合影。

大院往事

儿时居住的大院叫行暑大院，因居住在大院的都是地区行署机构的领导而得名。行政公署在我国是地区一级的行政机构，现在大多已经撤消，有些地区还在保留。在我国大院曾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居住形式，有工厂企业职工居住的大院，有军队大院，有政府机构人员居住的大院，更多的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大杂院。居住在大院的我的父一辈人，基本上都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有些还是红军时期和抗日时期的，因为在地区的机构中担任领导职务，所以他们有资格在大院里居住。这些领导干部居住的大院，在省会等大城市当然很普通了，但在这边远的小城市，则特别令人瞩目。

大院坐落在城区的中心，大院的南侧有一条小河叫杏林河，河两岸高大的杨树葱茏，春天杏花怒放，院内则林木幽深，亭台掩映，显得几分神秘和宁静。大院的房子从外表上看与普通百姓的房子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但住宅内则房间宽绰，生活设施齐全。每家都有上下水管道和室内厕所，室内地板和壁橱突显出与众不同的生活品位，集中供热和只为大院服务的浴池更使得生活方便和舒适。

那个年代物质匮乏，市场上的商品种类不多，国人都靠不高的工资维系生活，过着清贫和差距不大的生活。大院里的领导干部工资较高，如果夫妻都有工资收入，那么生活水平显然要高于普通的百姓。有的人家因为大米发了霉或白面馒头长了毛而将其仍了出来，这也为文革期间的红卫兵批斗埋下了祸根。如果是节假日，商家有时在大院里专卖一些市场上紧俏的商品，这也是大院所享有的一种特权吧。当时街面上少有的伏尔加轿车，每天接送专员上下班，也成了大院独特的风景。

大院里的领导干部因为他们的级别而被组织上安排居住在一起，这在当时被认为是很自然的事情，而大院里的孩子们也因此而形成了相对封闭的群体。或许是因为大院本就是相对独立的空间，又或是因为孩子们潜意识里的优越感，他们很少与院外的孩子们交往和玩耍。整天在一起嬉戏打闹，无忧无虑，大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亭，就是孩子们玫瑰色的童话世界。较为优裕的生活和少有的学习压力，大院里孩子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生活是现在的孩子们不可比拟的。

六十年代中期，文化大革命爆发，地处边陲的小城很快就躁动起来，最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大院里的领导干部。这些跟着共产党枪林弹雨闹革命的人，一夜之间成了牛鬼蛇神，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竟管他们这些当权派有人可能还不清楚资本主义是怎么一回事，又怎么走上这条道上的，很快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被打倒，被夺了权靠边站了。大院里每天上演着重复着造反派和红卫兵的批斗，大院以另一种形象成了边陲小城人们兴奋和关注的地方，成了这场社会动荡的旋涡中心。

这场风暴不仅冲击着人们正常的生产和生活，还荡涤着人们的心灵。大院里温馨和谐的邻里关系荡然无存，家家高墙筑垒，门亭紧闭，仿佛这样才能营造出一方安全、宁静的空间。大院里的孩子们尽管还难以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但还是切身感受到了生活中发生的巨大变化，他们知道只有脱胎换骨的蜕变，才能溶入到社会洪流中而不是被它吞没。在造反的红卫兵的队伍中出现了大院子女的身影，他们参加红卫兵宣传队活跃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大院的孩子们也组织起来，把大院的周围变成了战场，杏林河是战场的前线，小河两岸经常砖石横飞，吼声震天。有时对面的孩子挥舞着棍棒冲杀过来，大院的孩子抵挡不住做鸟兽散，有时大院的孩子声势浩大，冲得对岸的孩子四散奔逃。大院孩子的命运和普通百姓子女一样，被时代大潮冲向了社会的各个角落。他们有的参军入伍，有的插队下乡和到生产建设兵团，有的到工厂当了工人。

文革期间，小城的百姓送给大院一个称谓叫黑帮大院。后来大院大门的拱栏上挂上了继红大院的牌子，显示出洗心革面，永远跟着毛主席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

急风骤雨般的社会动荡结束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院虽在，已物是人非了。大院里的老革命们经此文革一役，大都心力憔悴，元气大失，正直壮年有的便撒手而去，幸存下来的陆续恢复了官职，有的外地任职离开了大院。大院里象征着封资修的花园和凉亭被铲平和拆除，在此地盖起了房子，并很快住满了人家。

进入二十一世纪的边陲小城，现在已是高楼林立的园林式城市，各种大院已不多见，取而代之的是规划科学、设施完善、服务周到、生活方便的现代化小区。过去的行暑大院现在已是普通百姓居住的社区，承载着那个时代烙印的大院只是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