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无极

一楼那夫妻俩总为满院的花花草草感到得意，尤其到了夏天，丝瓜顺着花架爬的满满的，有一枝爬上了我的阳台。毛茸茸的嫩叶，淡黄的花。

在书房喝茶看书，窗外风雨飘摇，蝉发出低调的歌唱，在风雨中时断时续。灯光下，我惊喜发现那爬上阳台的丝瓜藤，伸手把它拉入阳台内，一抹绿色，一盏浅黄映入眼帘，带着雨珠的叶与花，摇摇地坠下水珠，让人心生爱怜。

故乡二伯家的老屋，那院子比这大许多，好多丝瓜从各个角落爬上墙头，爬上竹架，爬上屋顶，有星月的夜晚是这老屋小院最美的时光。

绿叶黄花沐浴在星光月色里，长长的丝瓜挂在藤架上，河塘里的蛙声随风入耳，蝉在房前房后的树不厌其烦地唱歌着，一家人在小院纳凉。二伯的长烟枪在夜色里闪着猩红的暗火，他常讲乡下土地精贵，房前房后，院里院外种的都是能产出的作物，极少有用来栽花。

这让怀念起故乡的夏夜。故乡无山，平原上除田埂上、村庄里、河畔边种有树木，连花儿也不多，不会有城市里的奇花异草。

平原的田地都用来种庄稼了，这时节田地里麦穗熟了，田垅上野草迷离。夕阳逐渐地沉下去，田里忙碌的乡亲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孩童骑着水牛慢慢悠悠的从河边回村了，缕缕饮烟升起。在夏日夜晚里，一切色彩都显得柔和而清澈，田野就像置身于蒸笼里一样燥热。只有阵阵河面飘来的风会吹散蓄起的热气，空气中飘荡着麦子成熟的气味，割下的麦茬泛出的青涩味。这种风和日丽的天气，是庄稼人企盼收获的好天气。

父亲每年这个时候总会带我回故乡，放暑假了，故乡便是我向往的乐土。父亲打开从城里带来的酒，在二伯家小院的丝瓜架下和他那帮兄弟聊着收成。我匆忙扒了几口饭，便拉上大我十多岁的堂哥到河边玩去了。

此时故乡村头那条河欢乐的流淌着，月光像是把甜蜜洒下，河水漾着幸福的浅柑色的波，河上沒有一只船儿，把船儿泊在了岸边垂柳边。

眺望远方，在天地相连之处，还能模糊地看出树木长长的黑影。晴朗的夜空高悬在头顶，庄严肃穆，气势磅礴而又雄浑壮观。呼吸着这种奇异而醉人的丰收气息，这是家乡夏夜所独有的气息，今人神清气爽，多么美好啊！

四周一切都酣然入梦，万籁俱寂。河流中传来大鱼跃出水面浪花飞溅的声响，垂到水中的柳枝被涌动的波浪轻轻地冲击着，瑟瑟作响。光腚的儿童在河水中游游，把河水搅动，把月光击成破碎磷光。不会游泳的我，只能做个看客。

打谷场一棵老榆树下，二伯的早烟枪闪着碎火，场上四角边竹杆上电灯把打谷场照的白昼一样。光着膀子的老乡赶着牛拉着大石碾子，在麦穗上碾来碾去，把谷子从穗子上剥离下来，小媳妇把剥离下的谷子扬上天空，把麦壳与谷子分离，蜻蜓在打谷场看热闹，萤火虫在暗处飞来飞去，流星一样。

一大瓷缸老粗茶，一只大西瓜，一条大草席，这是要在打谷场上纳凉过夜的阵势。我缠着二伯讲故事，他把鬼事故讲的绘声绘色，黑夜眨着鬼魅一样的眼睛，仿佛女鬼在打谷场游荡，吓的年少的我紧靠着堂哥。我只觉得这个世界很神秘，这个世界之外似乎还有一方天地，有一种三生三世原来自有姻缘的感叹。

夜色深沉，像软布幔一样笼罩着沉睡的田野。老榆树上蝉声响起，远外蛙声起伏，月亮露出了姣洁的面容，无数星星好像一双双顽皮孩子晶莹的眼睛，眨动着、闪烁着。

夜晚随大人们在场地上乘凉的孩子们，看萤火虫忽隐忽现，和我一样听大人们讲遥远的故事，月华如水般的流泻着，星河在夜空中闪闪如钻。有时赶上放电影，附近的乡亲自带板登把场子围的密密实实，那是农闲时乡村盛大的节日了，儿时的乐园。

一阵清风吹过我的脸庞，我睁开双眼，天已破晓。虽然明丽的朝霞还未露出嫣红的脸庞，但是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

就这样在故乡度过一个美丽的夏夜。我的身体在晨风中苏醒，从一片麦田到另一片麦田，露珠闪亮，朝霞染红了老榆树的华冠，村庄映照在明媚的晨光之中。

我的家乡名不见经传，在县地图最靠东的县界河边，也不过只是一个小点儿，一望无际的两淮平原上的一个极为普通的村庄。家乡无乡邦文献可矜，也无名人可借重，却让我不时的想起。一枝丝瓜藤爬上了我的阳台，一朵小黄花开在了心田，故乡夏夜花架上的丝瓜秧，千丝万缕地在心中丛生、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