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翻越青山界

平安喜乐

　　《来自溆浦龙潭文联的报告》总第189期(2021年)第67期

　　巍巍青山界，雄踞雪峰山腹地东北部，主峰海拔1400多米。一条天梯般的石级古道，弯弯曲曲，层层叠叠，穿云破雾，从龙潭古镇大华村盘旋而上，连绵七八公里。南北两侧，群山起伏，层峦叠嶂，东西两端，峡长谷深，千壑纵横。青山界界口呈马鞍形，犹如一个大大的“凹”字。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古道从谷底和凹口穿过，东走隆回、新化、邵阳、长沙，西连洪江、芷江、贵阳、重庆，是昔日宝庆（邵阳）通往洪江古商城的必经之路。

　　站在青山界的顶峰极目远眺，东边，是直线距离不足千米的凉峰界。凉峰界主峰海拔1614米，为雪峰山第三高峰。每当晴天，太阳总是从凉峰界缓缓升起，从青山界徐徐落下。青山界的西南面，是整个龙潭标志性的山峰——车岩鹰。车岩鹰最高峰海拔1393米，山势似雄鹰展翅，峰巅似鹰嘴啄食，直插长空，故名。车岩鹰东西走向，南、北、西三面是沃野千里的龙潭丘陵地带，那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素有“担不尽的龙潭”之美称。

　　我从小就听说，旧时的青山界，虽是弹丸之地，却热闹非凡。界口上虽只有百余米，但两边客栈排列、店铺密布，一年四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一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在青山界大姐家，晚上还经常听见赶路的行人把青石板踏得咚咚作响的声音。

青山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青山界也时常有土匪在这里设卡“关羊”。过往客商一旦遭遇，插翅难逃。因此，方圆数百里，一听“青山界”三字，马上条件反射就想到“土匪来了”，好多胆小的客商就大气不敢出。周围百姓也时常受到土匪的侵害，苦不堪言。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到龙潭上高中，好多同学一听说我是从青山界上下来的人，都会多看我两眼，似乎要从我身上看出一股“匪气”来。

　　我从小就听父亲说红军爬青山界雪山救我爷爷、打土匪的故事。

我父亲七岁那年，1935年12月19日（冬月二十三日）清早，漫天大雪，天寒地冻。家里没有盐，也快没有粮了，爷爷看着眼前四五个嗷嗷待哺的小孩饥寒交迫、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如刀绞。他穿起一件破棉衣，在鞋上扎上稻草，挑起一担木炭就出门了，他要把木炭挑到离家四十多里山路的龙潭街上去卖，然后换回米和盐。从青山界至老关圣殿，有一段路，叫百步梁，虽只有三四里，却陡峭难行、阴森恐怖，至今也是荒草萋萋、杳无人烟。路上没有一个人走，雪越下越大，风卷着雪花漫天飞扬，背阴处厚厚的雪把道路几乎淹没了。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路哪是坎，爷爷挑着木炭，凭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向前挪动，雪地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拖痕。突然，爷爷一脚踩空，连人带炭，滚到了十多米深的悬崖下，脸与四肢多处受伤，当场痛晕过去，不省人事。

　　等爷爷从昏迷中醒来，已是中午时分。

“老乡，你终于醒了，你的左手好像骨折了，不过，现在给你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呵，你不要怕，我们是红军，是穷人的队伍，专门打土匪、地主恶霸的部队。”一位上了年纪的红军战士对爷爷说。

“什么！你们是红……军！”爷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又强行掩饰内心的害怕。眼前这些人，个个慈眉善目、态度和蔼，对待自己就像对待亲人一样。

爷爷环顾周围，心里纳闷了，记起自己明明摔倒在百步梁悬崖下，现在竟然躺在距离一里多地，而且非常熟悉的老关圣殿里了，身上还盖着一件红军的棉衣。爷爷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看到你之前，我们看到四个背着枪的家伙从左边雪地里钻出来，朝你倒地的方向扑去。他们看到我们，马上朝我们乱放枪，我们也开枪还击，当场打死两人，另外两人钻进深山跑了。看他们的打扮，很像当地的土匪。意外看到你倒在地上，看你还活着，又这个打扮，知你是穷人，就把你转移到这庙里来了。”另一个红军战士说。

“救命恩人啊！”爷爷没见过世面，但眼见为实。他很想站起来，然后双膝落地跪谢红军，但无奈双膝受伤，一弯腰就钻心地痛，只有眼泪夺眶而出。爷爷做梦也没有想到，红军竟然在这冰天雪地里救了自己一命。

　　“这是什么地方？到青山界还有多远？过了青山界是不是隆回的黄金井、金石桥？”还是那个上了年纪的红军战士问爷爷。

爷爷回答说：“这是老隘，又叫老关圣殿。上去五里就到青山界了，过了青山界几百米就是龙藏湾，再过去二十里是隆回小沙江，小沙江下去不远就是黄金井和金石桥了。但青山界这一带很不安宁，经常有人‘关羊’，也就是拦路打劫啊。他们抢财、抢人还敢抢枪，时常有土匪之间为争夺地盘在青山界一带火并。”

“那你一个人出来，不怕土匪吗？”

“怕。我也是没有办法，家里几个小的快饿死了。没想到会摔成这样，幸好遇到你们。你们要上青山界，我正好可以带路。”爷爷实话实说。

“那太好了。只不过，你有伤，还能走吗？”

“不碍事，不碍事，我的身体我清楚。”爷爷努力试一试，站了起来，“现在就走吧。”

雪还在下着，数十个红军战士跟着爷爷艰难地向青山界爬去……

爷爷当时不知道，他遇到的红军，是大名鼎鼎的萧克、王震将军带领的红六军团其中一部。为了掩护红二、六军团主力从两丫坪黄土坎、烂草田、老鹰坡一带向隆回黄金井、金石桥转移，红六军团高层周密部署，安排鲁平三一个营从龙潭向家冲祠堂出发，到九溪江、北斗溪诱使尾随红军之敌陶广纵队的两个团至燕子坳（现龙潭金燕村），另一个警戒营在燕子坳附近挖战壕、设障碍物，守株待兔。

　　1935年12月18日拂晓，敌先头部队唐旅、秦团尾随鲁平三到达燕子坳山下红军伏击圈。红军居高临下，凭借有利地形和防御工事，狠狠地打击敌人。激战两个多小时，红军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冲锋，敌伤亡三四十人，红军也牺牲了十余人。双方激战到下午，敌李觉十九师从北斗溪赶来支援，分三路向红军进攻：一路以一个团的兵力，在山下向红军阵地正面冲锋；一路从金厂村的垴上经祖冲抢攻红军左翼高地；一路从右前方金洲村的白竹溪上山，占领平垴上右翼高地。敌军用钢炮、重机枪向红军阵地进行轰炸和扫射。鲁平三营顽强抵抗，一个连长，几个排长、班长和几十个战士在战斗中壮烈牺牲。在这紧急关头，红六军团十六师以一个团的兵力从龙潭返回燕子坳，接应鲁平三营和警戒营，战斗直到天黑。因敌强我弱，红军摸黑撤离阵地，转移到龙潭街上。敌人追到向家冲，因害怕再次中了红军的埋伏，不敢向前。当晚，红军决定，除后卫部队外，一部由温水岩子坪、黄连江向麻塘山方向迂回进小沙江，一部从龙潭张家塘经圭洞过大黄沙（现大华村），爬青山界去隆回黄金井、金石桥，然后与红二、六军团主力会师。

　　鲁平三营经过燕子坳一战，损失惨重。命令如山倒，全营连夜向青山界方向摸索行进。因为冰雪天气，一阵雪又一阵冻雨，路上如抹了油似的，又湿又滑，红军行军速度非常缓慢，走到天亮才走了十二三里路，走到大黄沙斧头尖岩处，有两个战士又冷又饿，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红军战士擦干眼泪，挖开冰冻的黄土，将战友掩埋后，又踏上翻越青山界的征程。

随后，红军就到达了老关圣殿附近，救了我爷爷。那个上了年纪的红军就是鲁平三营长。

风在吼，雪在下，每前进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爷爷被一个年轻的红军战士搀扶着往前走，其他人拖的拖，拉的拉，艰难向上攀登，约莫又走了两个时辰，来到了青山界下面一个叫半冲的地方。这里只有几户人家，因为天寒地冻，家家都关门闭户。红军实在饿得走不动了，想找点吃的，但敲了两三户人家的门，一看是背枪的，以为是土匪，吓得赶紧又把门关上。

　　幸好爷爷认得一户姓谌的人家，把红军救他的情况一五一十讲给他听，他马上让红军进屋，找了石臼冲米，然后用风车车净，生火煮饭吃。离开时，红军硬是塞给谌姓人家两块光洋。

快接近青山界界口时，谁也没有想到，前面逃跑的那两个土匪带着数十个黑衣蒙面的土匪不知从哪儿气势汹汹地跟了上来。

爷爷告诉鲁营长，这是这一带最有名的“栋麻子”的队伍，有四五十人枪。

鲁营长见来者不善，一面叫爷爷赶快躲起来，一面指挥红军战士分两边抢占有利地形，夹击来犯之敌。一会儿，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火。

“弟兄们给我冲啊，抢到红军的枪支，重重有赏。”“栋麻子”歇斯底里地狂叫。

土匪们乱吼着向红军阵地猛冲过来，但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散兵游勇，几次冲锋都被沉着冷静的红军打了下去。土匪死伤不少，“栋麻子”一看损兵折将，捞不到便宜，夹着尾巴带着那些残兵败将趁黑钻进了深山。

爷爷因为牵挂一家老小，也怕妻儿担心，急忙回到了凉峰界山下的家里。与鲁营长分别时，鲁营长执意把缠在腰上的一小袋米和一小包盐塞给了爷爷。爷爷向鲁营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爷爷一回家，就把这个故事讲给父亲和全家人听。父亲又经常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

后来，我在一些资料上看到，当年翻越青山界的红军战士中有个叫王顺清的，也就是搀扶我爷爷的那个红军战士，新中国成立后在东北军区卫生玻璃厂当了领导。据他回忆说：“那天晚上撤到青山界后，与当地土匪打了一仗。一个班长和两个战士牺牲了。土匪逃跑后，为了不惊动当地百姓，我们晚上就挤在青山界一个店铺前和衣就地睡觉。第二天，红军向当地百姓宣传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我排和当地一些胆大的群众一起，在界口两边路上堆了许多雪人，穿上衣服，时不时打几枪诱惑民防团的敌人。敌人果然向雪人开枪……红军纪律严明，尽管饥寒交迫，可对百姓秋毫不犯。青山界的百姓看到红军真是穷人的队伍，纷纷把红军请进屋里，热饭热菜招待。我排红军在青山界一共住了三天，开了附近两户大地主的粮仓，把他们的粮食全分给穷人，直到12月22日红六军团的后卫部队赶到青山界，然后才一起去隆回县……”

　　红军过后，青山界的百姓为了怀念牺牲的红军战士和盼望走了的红军再回来，在红军烈士墓旁栽种了好多的红杜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走了的红军再也没有回来，但岭上的杜鹃花却越开越多，越开越红火。如今，红军墓还耸立在青山界的古道旁，每当清明节，少先队员们都会手捧杜鹃花，列队向长眠地下的红军烈士深深地鞠躬。

　　（“溆浦红色故事征文”。作者 杨岩清 工作单位：中共怀化市委政法委；职务：怀化市铁路护路联防工作专职副主任（副处级干部）；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溆浦县龙潭文联副主席。联系电话：[phone]。责任编辑：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