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丨价值辩论：如何扭转别人的偏好？

飘零人

你好，我是熊浩，欢迎你来到我的得到课程。

今天开始，我分两讲，为你介绍辩论。在我们课程的第一部分，我在“结构”那一讲，定义过辩论的概念，今天不作赘述。一句话，辩论是在对抗情景中的问题论说，其目标，是对第三方的争取。

所以如果你在对话的过程中，你发现自己要说服和影响的不是对方，而是第三方，你就在辩论情境中。从类型上看，我们通常将辩论分为两种，第一种是价值辩论，第二种是政策辩论。我们今天这一讲先介绍价值辩论，下一讲介绍政策辩论。

什么是价值辩论？在回答这个问题前，让我们先来看看典型的价值辩题，例如：

• 知道的越多越是世界的宠儿 / 知道的越多越是世界的孤儿
• 大学生上学期间做兼职利大于弊 / 弊大于利
• 超级英雄的出现对世界是好事 / 坏事
• 事业 / 家庭比较重要
• ……

我把价值辩论称之为“偏好之争”——正方是萝卜，反方是白菜，没有一方拥有绝对真理，双方都在介绍、宣导、推广、营销他们的偏好，以获得你的支持。余秋雨先生曾说，辩论双方其实都心知肚明，自己的观点是片面的，所以辩论，其实是想把自己的片面掩饰好，与此同时，不断揭露对方的片面。

我不妨拿一个常见的辩题先请你做一下尝试，请问你，事业/家庭何者更重要？我停顿几秒钟，先让你凭借自己的直觉和经验，对这个辩题有一个自己的初步答案。

你看，绝大多数辩题都是这样，写到纸上，都是若干字词构成的一段不长的文字。所以，我把这行字比喻为一条线段，一条起点清晰、终点明了的线段。比如，“事业/家庭何者更重要”这个辩题，你如果讨论，它的起点，对于正、方反而言分别是事业、家庭，终点是更重要。如果你刚才对这个辩题的思考，仅仅局限在“事业、家庭、更重要”这七个字上，那么你思维的延展空间会非常有限，因为你可以介入这场争论的素材量和可能性，被这几个关键词锁死与限制了。

延长线思维

在日常生活中我经常看到，很多创意有限、灵感有限、洞察力有限、穿透力有限的思考，其实是他们潜意识中理所当然地认为，“事业/家庭何者更重要”这条线段内的字词构成了思考与表达的边界，我需要讨论的，就只是什么是事业，什么是家庭，什么是更重要。而我所谓价值辩论的讨论方法，我把它称之为“延长线思维”，就是指我们要跳出这个有限字词、有限线段的辖制，从而让讨论，能被拓宽和延展。

这样讲还是抽象了，我举例说明：还是“事业和家庭哪一个更重要”这个两难。我听过两位老师回答的版本。第一，是脱不花；第二，是张泉灵。

脱不花老师说，什么人会问“事业和家庭，何者更重要？”这样的问题？空想事情的人。你想想，真正做事的人，家庭和事业的重要性，能两全最好，若不能两全，一定是在具体情境中作出具体的选择啊，一定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啊。例如，公司在开会，家人打电话过来，说孩子生病，需要赶紧去医院，你怎么办？你一定是和同事们道歉，然后赶紧回家；反过来，家庭正在聚会，公司里有急事需要你赶紧回公司开会决策，你怎么办？一定是和家人们说明，然后赶紧去公司处置。生活是具体的，所以，真正做事的人，都是面对具体的情景，作出具体的选择。只有没事可做，天天想事的人，才会在抽象的世界里漂浮，在概念的空间里盲目，才会被这样的抽象问题围困。想事的人，作抽象的玄思，做事的人，作具体的选择。所以，如果你问：家庭和事业何者更重要，小心了，你可能是一个想事的人，而不是做事的人。

我们再看张泉灵。张泉灵老师说，事业和家庭，何者更重要？什么人，会问这样的问题？你仔细体会，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携带着某种对女性的偏见。这个问题你较少去问男性吧？例如一位卓越的男性企业家，我们总相信他在外面拼搏，在商场奋斗是应该的，他们无法平衡事业与家庭也是可接受的，所以家里，一定有一位贤内助在牺牲自己来支持他。在我们的潜意识里，男人志在四方，我们接受男人不顾家庭的角色定位。可女性不一样，一个抛头露面的商业女性，会被这个问题挑战，“家庭和事业，你怎么办？”在这个看似关怀的问题后面，其实隐藏着一个偏见——就是你，作为一个女人，不仅仅应该承担事业的责任，同时，甚至更重要的，是家庭的责任。男人可以选择，而女人，则需要两全。所以，如果你问，家庭和事业何者更重要，小心了，你可能是一个对女性有偏见的人。

是的，什么人会问这个问题呢？记住，问题，都涉及角色，也就是说：这个问题，到底谁会疑惑，谁会作答，谁会慌张，谁会讶异？这个发问的角色，是我们在思考的有限字词的线段中硬生生添加和延长出来的。这个角色，在原先这个，事业和家庭何者更重要的线段辩题中，并不存在，但这种延长，会让这个思考的过程，与众不同，给人启发。

你说，这两个例子，至多是思考，但不是辩论，那我给你举一个有立场选择的辩论实例。在2002年2月28日的《纽约书评》上，当时美国最著名和最活跃的法学家之一罗纳德·德沃金教授发表了一篇题为“对爱国主义的威胁”的长文，探讨了在反恐背景下，美国对“疑似”恐怖分子，非正义对待的问题。

这里有一个背景知识，就是在“9·11”以后，美国通过了《爱国者法案》，授权政府对疑似的恐怖主义者进行处置的权力，例如监听电话等等。这个法案在美国引起了很多的争论，有不少人认为这个法案以安全之名，侵犯了人的个人自由。说白了，一边是安全，一边是自由，又是这个永恒的问题。而德沃金的文章则提出了另外一种思路，他说：那种对疑似恐怖分子在无罪推定；排除合理怀疑原则；死刑无异议；刑讯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政策上，对你和我，这些善良的美国大众，到底有什么威胁呢？

你看，在德沃金教授看来，这些政策的实施仅仅是对恐怖主义者而言有威胁，不可能对美国整体性的法治生态有任何本质性的减损和影响——这些政策对于绝大多数美国的善良公民，无论在逻辑上还是事实上，都不会产生什么哪怕是微小的威胁。所以，在德沃金教授看来，我们的问题，不是安全与自由，而是——只有坏人会害怕，不是吗？你是好人，你担心什么呢？

在这里，你当然可以提出与德沃金教授不同的立场，这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我们是在分析，教授是如何在思考的过程中，做出了这条有趣的“延长线”的。真正的问题，不是安全与自由的平衡与选择，而是角色问题，是你是谁的问题，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是恐怖主义者还是善良的美国人。对于绝大多数善良的美国人，你不会受到伤害的，那你在担心什么和批判什么呢？所以从立场上说，你应该支持这个法案。

是的，不是讨论线段以内的内容，而是延长，延长到角色。线段之内的是论证问题，线段之外的，是巧思的萌发。

延长的五个方向

除了角色，我们还可以向前提方向延长，向概念方向延长，向情景方向延长，向推论方向延长。

例如，什么是向推论方向的延长？《奇葩说》里有一个有趣的辩题，叫做“他真的很努力是一句好话吗？”这是一个典型的价值辩论，是两种偏好的对决。当时，作为反方——“他真的很努力不是一句好话”一方的陈铭老师，有一段发言是这样的：

“语言的意思，永远不是由字面意义决定，是一个社会环境下，约定俗成的结果。它取决于我们每一个人对语言背后意义的理解。如果大多数人听到这句话都会有歧义的延展，在使用的时候一定要收回它。如果我们觉得一个人是好人，我们希望好人越多越好。如果我们觉得一句话是好话，我们可是希望这句话在世界上也是越多越好的。但一句这么危险的话，如果对方认为它应该越多越好，我很害怕。”

所以你看，不是就事论事，而是将之延伸到所有的情景，从而衬托出这样一种立场的荒谬与幼稚，然后证明己方立场。

我必须说明，线段以内的论证，在所有辩论中都是重要的，这涉及一个观点得证的核心，涉及说服中的中心策略。但除了这个由证据与逻辑构成的内在系统，向外的延展，这种思维的延长，对争取偏好来说，意义重大。所以，我建议你：

• 向前延长找前提：问：基于什么隐含的前提，才会有这样的认知？
• 向内延长找概念：问：我们讨论的概念，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吗？
• 向上延长找情景：问：在什么场合说，在什么状况说？
• 向下延长找角色：问：谁在说，对谁说？有这种想法的，是什么人？
• 向后延长找推论：问：如果人人都按照你说的做，会有什么后果？

去延长思考的线段，因为与众不同的启发，是一种能够争取到认同的独特光亮。

我在复旦的时候跟我的学生经常说，你们打辩论比赛，如果你所有的表达都在线段以内，讲了很多都是常识。所谓常识就是在百度当中，大概第一页到第五页你能够看到的所有的信息，都是线段内的信息。即使我们有精密的数据，有流利的表达，但这场辩论，只是常识，只是更加训练有素的吞吐而已。不能在洞察和人类认知的意义上启发我，唤醒我，督促我，让我觉得求知有意义，读书有价值，那这样的观点，就没啥意义。你也许可以赢得比赛，但你没有办法赢得尊重。

这一讲最后我留个小作业，在你见过的一些典型的辩论场景中，有没有一些非常有趣的对“延长线思维”使用的实例呢？如果有，希望你能分享给大家，我相信，我们也能够从你的分享中学到很多。

今天我们讲了价值辩论，下一讲，我们介绍政策辩论。我们下次见。

划重点

1.向前延长找前提：问：基于什么隐含的前提，才会有这样的认知？

2.向内延长找概念：问：我们讨论的概念，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吗？

3.向上延长找情景：问：在什么场合说，在什么状况说？

4.向下延长找角色：问：谁在说，对谁说？有这种想法的，是什么人？

5.向后延长找推论：问：如果人人都按照你说的做，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