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往事叙 — 一次不寻常的战斗起飞

任旭声

歼六飞机

            写在前面的话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把事实再现，没有好与坏，对与错，是与非之分，只是真实还原事情本身，分享给战友、朋友和亲人，不管我们咫尺还是天涯，都能真实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就像昨天，我们在一起，我们不完美，但我们真实。

1970年漳州留念

　　1970年五月，部队轮战进入漳州机场，这里距台湾仅四百公里，距金门区区几十公里，部队直接面对台湾飞机的入侵，因此，我们时刻担负着战斗起飞的任务。

我们与台湾同属东八时区，台湾在东端，因此，天亮的早，如果敌机天一亮起飞，而我们还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我们必然要战斗起飞，对敌进行空中拦截或伴飞。

一天，领导安排我临时负责62号飞机的工作，任务是做一天机务日，然后参加战斗值班任务。

记得，那个机务日做的非常不顺利，就是常说的，起大早赶晚集。发动机试车时，红油泵漏油；检查刹车系统时，刹车分配器严重不排气。漏油严重，会导致失火，还会导致飞机的液压操作系统失常，（如同汽车失去方向助力）直接影响飞行的机动性，攻击时，不宜修正状态，影响瞄准射击；摆脱敌机时，灵活性迟钝，后果不堪想象。刹车分配器严重不排气，直接导致飞机地面滑行时，刹车失控，无法控制方向，着陆时，极有可能发生重大事故。

故障排除完已经是下半夜了，那时战斗值班是早上三点半起床，营房又很远，没有必要再回营房睡觉了，所以就在飞机蒙布上休息，一会儿就开始了值班准备工作。

值班待命的九架飞机准备完毕，整齐排列在起飞线上，在静静夜幕衬托下，威严、震撼，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气！

　　整装待发，严阵以待。

　　机械师指挥飞机滑出起飞

这时刺耳的警铃在夜空中响起，空地勤人员全部进入状态，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的升起，发动机立刻启动，巨大的轰鸣声，震荡着夜空，机械师紧张有序的帮助飞行员，完成最后准备，然后，四架战机将在塔台指挥下，依次滑向跑道起飞。

我的飞机是三号长机，在前两架飞机滑出时，我站在飞机左侧，用最后的一点儿时间，迅速对飞机外观做着目测检查。

这时夜色朦胧，呈现出淡淡灰白色，突然，我发现副油箱加油口有极细微的淡白色条状物散发着，时隐时现，直觉告诉我，是油气，是油箱漏气！漏气，直接会导致副油箱不输油或少输油，没有充足燃料的保证，飞机不可能长时间制空，不但任务无法完成，极有可能回不到机场而发生重大事故。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我毫不犹豫举手示意飞行员暂停滑出，这时先于滑出的两架飞机，已对正跑道，等待起飞，由于后两架飞机没有跟进，只能就地待命。

四架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是等待，更是无形而强烈的催促！巨大的压力可想而知！

没有时间让我多想，我本能的拿起油箱盖扳手冲了过去，当我顺时拧紧时，油气喷射不减反增，没有迟疑，我当即反时旋转，在反复拧动中找到了密封良好的位置，一侧的副油箱检查完毕，又从轰鸣的机身下钻过，检查另一侧油箱，用同样的方法，排除了同样的漏气故障。

此时，我并没有离开飞机，又迅速爬上飞机，开始检查机身上的油箱盖是否密封。一个油箱口在飞机的前部，位置方便，很快检查完毕，而另一个油箱处在飞机尾部，飞机在轰鸣中激烈的震动着，如果飞机稍有滑动，我直接就会掉下，下面就是发动机喷射出的巨大高温气流，后果难以想象。没有时间让我犹豫，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做完检查，我果断运动到垂直尾翼根部，双腿紧紧夹住尾翼，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油箱盖蒙皮，仔细检查最后一个加油口，确认无误，盖好蒙皮，迅速跳下飞机，此时，我自信的高举手臂，翘起拇指，向飞行员示意，可以滑出。

望着升空远去的飞机，我的头脑完全定格在几个油箱盖上，反复确认着，绝对密封！绝对良好！后来得知，这次起飞用时三分半钟（战斗起飞约一分钟左右）。

这时，起飞线对面的草地上聚集着众多战友，我知道，大家都在议论刚刚发生的一幕，那一刻，我是瞩目的焦点。

当我单独一人默默走近人群时，随着大声的斥责，中队长冲了过来，不用看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脸色！事已至此，有口难辩的我，只是茫然地看着他，脑子又开始陀螺一样转动，确认着刚刚的每个动作，确认着油箱盖绝对密封，再次的确认，让我格外满意、自信、放心，以至队长说些什么都全然不知。

不知道什么时候，空八军李副军长从军指挥所走了过来，大声向队长“说”着什么，（说的什么，我都清楚记得）并指着我问道：“你是机械师吧”，我敬礼回答：“是”，他又转向队长大声说道：“机械师发现问题非常及时，处理果断正确，要在大会上表扬！”

李副军长简短有力的几句话，让我终生难忘！当时的我，诚惶诚恐，之前的我，几乎没有得过表扬，而这次竟是军首长在表扬我！心境从低谷到高峰的我，本该大大的高兴一把，却反而莫名其妙的高兴不起来，经历多年的磨砺后，我才渐渐感悟，就是这次不寻常的战斗起飞，在那三分半钟里，处乱不惊的淡定面对，瞬间使我变得自信，变得成熟，才有了那一刻的荣辱不惊！是心大了，是啊，能临危不惧，化险为夷，谁又能会再有此番经历呢？

左起，师政委袁星光、中队长刘长根、副师长王子民、团政委王德忠、团副政委朱迪云、吴长林 解作弼

左起 张春鹏、佟文选、刘利文、任旭声、胡里光

　　事后，我对副油箱加油口进行仔细检查，发现加油口周围有不少毛刺，十分锋利，加油口的密封胶圈直接被它划破，从而导致漏气。我想，同批次的飞机极有可能都存在同样问题，于是，我向领导提出了同批次飞机的维修建议。

不久，部队发生一次空难，直接原因是副油箱不输油，而导致不输油的原因，应该是油箱没有气压或气压不够，造成发动机断油停车。飞行员在靠滑翔返航时，没能越过跑道前那座八百米的天宝山，而机毁人亡，否则，他是能回来的，牺牲的飞行员是大家熟悉的仲崇尧主任，极为痛心的是，我们头天晚上还一起在灯光球场打着篮球。

中国航空博物馆

英雄纪念碑烈士墙

　　烈士墙上镌刻着仲崇尧的名字

　　多少年过去了，我常常会去反思，在保证的两千多次飞行里，这次战斗起飞，是一次最不寻常的起飞，假如这次战斗起飞，没有发现问题，飞机带着故障上天，后果将会如何？不敢去想，又不得不想，侥幸安全返航，自然一切都好；假如，出了事故，无可争辩，我定是终生罪人！幸运者，是我！幸运者，是飞行员，他的名字叫顾福生。

谢谢观看指正

2021年7月1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