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女姑”

心静明了

忆“女姑” <p>  回忆是时间的礼物。人在不同时间段都会或多或少忆念起一个人,一件事。</p><p><br></p><p> 今天心里莫名浮现出一个人,非亲非故,只是我儿时成长里的一个简单掠影,淡如黄沙,却蓦地涌现在我的脑海里。于是,思绪便不自控的把自己拽回了记忆长河里的某一片段,定格。</p><p><br></p><p> 我一直断定,自己在四五岁之前是“失忆”的,大脑中关于那个时间段的记忆是空白的,好像是从五六岁才开始与这个世界有所交际。而我的自主记忆也就是从本文的主人公“女姑”开始。</p><p><br></p><p> 那是相隔我家约有近100多米的一个很小的老屋,里面住着一位常年穿丹青色侧襟长褂,头部两侧总是卡有两个黑色的小铁卡子,把头发利落的收在耳朵两旁,外出时总戴一顶与身上衣服相同颜色的桶状布帽,中等个子,皮肤黝黑,两个面颊的皮肤却是很细腻光滑,约有50-60岁模样的妇女。</p><p><br></p><p> 对于她的来历,只是听母亲简单的讲述过,其实母亲也是嫁过来后道听途说的。</p><p><br></p><p> 据说,很多年前我们村里有一座庙,里面住了很多尼姑,也就是佛教里所讲的比丘尼。后来文革期间,这座庙被拆毁了,里面的众僧尼也被纷纷遣散,唯有这位“女姑”不知什么原因留了下来。村里还给了她一个房子,每月会发放给她适量的生活补济。</p><p><br></p><p> 对于什么时间我对她有所关注的,也无从谈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屋子及屋子里的主人,对那时的我及我的小伙伴们来说,却有着一种欲罢不能的神秘感和吸引力。</p><p><br></p><p> 那是一个只有两间的房子,临马路。没有院子,所以街门也是屋门,整个房子只有一个门和两个窗户。街门是两扇很窄的黑色木头门,推开进屋就是一个灶台,四面墙壁黑漆漆的,这也是那个年代家家户户基本共有的样子。那个时候,一日三餐都是靠烧草拉风箱来完成,黑烟缭绕。遇到阴天或刮大风的天气尤甚,一股股黑色的浓烟伴随着未燃烧充分的草灰打着旋从灶内往外蹿,整个灶房都被浓烟笼罩着,呛的烧火的人会不停的咳嗽,流眼泪,时间久了四面墙壁自然黑黝黝的。</p><p><br></p><p> 灶房的隔壁就是西屋,也是女姑睡觉的房间。只有一个门框,没有门,挂了一条半悬在空中的布帘。撩起布帘进入西间有一个土炕。记忆中,每每进入屋内,总顿感光线很暗,并伴随着一股浓重的烟熏火燎的味道。因为只有她自己一人住,再加上当时的条件所限,冬天女姑取暖的唯一设施,就是一个火盆。每次白天进去,总能看到火盆里燃尽的黑草灰。</p><p><br></p><p> 西间的四壁贴了墙纸,是那个时代很普通的一种装饰墙纸,由于年久未换,已经陈旧不堪了。</p><p><br></p><p> 80年代初,计划经济,一切物资极为资匮乏,我们孩提时的玩具更是少之又少。“布娃娃”,对于每一个小女孩来说,可能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有着或浓或浅的喜爱情结。</p><p><br></p><p> 而偏偏,女姑拥有一双在我们身边众多人中唯一的巧手,她竟然会做各种各样的布娃娃、小床、小花、小房子!甚至于几年后电视七巧板里的鞠萍姐姐,感觉都无法与其相比拟。</p><p><br></p><p> 那是一些在我们儿时记忆里美极了的娃娃!女姑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各色花布,她用这些花布、棉花、纸壳,一针针手缝出来的娃娃栩栩如生。眼睛、鼻子、头发、胳膊,腿,花裙子……而且个个形态各异,是那时我和小伙伴们见过的最美的娃娃。这些娃娃对于那个年代的孩子或者至少对于我来说,对它们的爱恋程度远远超越了现代孩子对芭比娃娃的狂热。</p><p><br></p><p> 娃娃们有坐着的,站着的,躺在小床里的……而且几天功夫,女姑就会涌现出新作品,一般都会把她的作品摆放在炕头或者是木楞格窗户的窗台上,一如今天的展示橱窗。</p><p><br></p><p> 所以,女姑的房子因了这些娃娃,对我和小伙伴们极具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感和杀伤力。而且我们时常也会看到三俩小孩,在女姑门口徘徊,似进非进。</p><p><br></p><p>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怨憎会。对于“求不得”,成了我们五六岁孩子那时的苦恼。</p><p><br></p><p> 讲到这里,需要再来进一步介绍女姑的身世。女姑是外地人,操着一口与我们不入群的口音。关于她的身世,有好几个版本,但最多的有两种:一种说,女姑一辈子没有结过婚;另一种说,女姑年轻时有过一个孩子,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夭折了,才导致女姑出家做了一名僧尼。至于哪种版本是准确的,也无从考究了。</p><p><br></p><p> 女姑与周围邻居们没有过多交往,唯一的交际,据说就是粮资匮乏时,她会偶尔拿着一个用葫芦割成的瓢,去附近邻居家借粮。东家一瓢面,西家一瓢米,每每口里都会重复着同样的话:“等我有了,就还你们。”但好像从来没有哪家见有还过。不过那时的人儿大都淳朴善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有求必应,能帮则帮。</p><p><br></p><p> 我个人还是偏重于第二个版本的,因为我和玩伴在她家窗前踮脚翘首偷窥娃娃时,经常听见她自说自话,内容听不明白,但能确定的是,时而在笑,时而在愤怒。大人们也有议论,说女姑有点疯疯癫癫,但大家还是尊称她“师父”,也有一部分人背后称呼她“老痴”。</p><p><br></p><p> 即便这样,女姑屋子里的那些玩具,始终是我们心心念的事情。而,能到女姑家“做客”,是要碰运气的。</p><p><br></p><p> 女姑家里的娃娃,是我们的执念,朝思暮想。为了一个目标或心爱的物件,人大们都多会尝试努力一下的,我们小孩子也不例外。</p><p><br></p><p> 终于有一次,我们有看到大一点的孩子,三三两两的出入。我和两个小伙伴经过一番缜密协商,也鼓足勇气,推开两扇木门,脚迈过了屋门下的木门槛。</p><p><br></p><p> 我们的运气很好,女姑见有小孩子来,显然很开心,招呼我们进屋坐下。已经记不清屋里除了灶台,土炕之外还有什么大的物件了。印象中只记得炕上有一个火盆,炕下有一个那个年代特有的“尿罐”,即大家通常称呼的“夜尿壶”。那时没有厕所,家家户户基本都用这种青色的两边带有小耳朵的泥瓦罐来解决起夜的问题。</p><p><br></p><p> 我们三个小伙伴掂着脚趴在炕沿上与女姑热情的交谈。因为那时的土炕都特别高,我们那个年龄的小孩子自己是上不去的,只能靠大人抱亦或是借助一把凳子,脚踩着才能上去。我们也模仿大人,称呼她“师父”。小孩子不会聊天,只能自己下意识的发问:师父您在家里做什么?吃饭了没有?后来感觉聊的“熟络”,就正中下怀,开始讨要布娃娃了。说来女姑也很大方,居然满了我们的愿,一人送了我们一样玩具。虽说不是我们特别喜欢的那几款娃娃,倒也如获至宝般,爱不释手,欢天喜地的跟女姑作别,咧开嘴笑着,互相比较着各自的玩具,蹦蹦跳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p><p><br></p><p> 人,大多都有贪欲,而且这种欲望有时特别炽盛,小孩子也不例外。自从收获了女姑送的玩具,喜欢了没几天,心里又开始惦念起窗台上的那几款漂亮的布娃娃。那时求不得的心理感觉与诗经《关雎》里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大有一拼。</p><p><br></p><p> 对娃娃的念念不忘,驱使着我们再次勇敢地迈入了女姑家的门槛。这次没有上次那么幸运,女姑好像有急事要出门,即便我们表达了自己的此行用意,也没有得到女姑的应允,倒吃了个闭门羹。但此行没有白来,我们居然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女姑出门不上锁!只是将两扇木门上的铁环搭在了一起。</p><p><br></p><p> 之后几日,细心的我们都有相同的洞察,女姑去近距离的地方办事,从不锁门,而且每天都会出去。对于这个规律发现,我们是欣喜若狂的,幼小的心底竟升起了一丝邪念——毕竟那些距我们只有一窗之遥的美丽娃娃让我们无法抗拒!</p><p><br></p><p> 那时的我们有着大把的时间。我们会躲避在墙角里偷窥,伺机等待机会……功夫从来都不会辜负有心人,那一天终于让我们等到了。女姑穿着往常的衣服,娴熟的将门环搭在了一起,毫无任何察觉的离开了。</p><p><br></p><p> 我们的心里是窃喜的,但也像踹了一只小兔子一样,砰砰心跳加速。欲望驱使我们勇敢,用力一推,门环自己就开了。急步跑到西屋,我们再次傻眼了,由于我们个子太小,根本爬不到炕上去!与此同时又极度担心女姑返回,只好悻悻离开了。</p><p><br></p><p> 没有达成的心愿是不美的,几天后我们几个小伙伴再次相约,准备光明正大的讨要。</p><p><br></p><p> 那天女姑不知为啥,心情非常不好,有着明显的焦躁感,一个人不停地自言自语,我们跟她搭腔也不回应。作用力真的是相互的,磁场也是受感染的。女姑的视若不见,也让我们的心情变的不安起来。应该说小时候的我们是调皮的,没礼貌的,见女姑对我们不理不睬,来了个霸王硬上弓。不停的发问,“你在干嘛?”“你能不能送我们几个布娃娃?”……但任凭我们怎么搭讪,女姑都不正眼看我们一下。她的这种无视态度让年不更事的我们怀恨在心,其中一个小伙伴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力,居然大声问了一句“你有孩子吗?她在哪里?”没成想,这句话掷地有声,许是前期我们几个的“絮叨”,也或是最后一句中伤了女姑的心弦,竟然彻底激怒了女姑。</p><p><br></p><p> 接下来女姑一反常态的举动着实把我们几个吓懵了。只见女姑歇斯底里的狂吼着,转身下炕就来追我们,跑到灶台时居然顺手抓起了一把菜刀,挥舞咆哮着,大有磨刀霍霍之感。这个阵势我们哪有领教过,各自吓地魂飞魄散风一般速度跑开了。</p><p><br></p><p> 这次“惊魂刀”,彻底斩断了我们去往女姑家的路,也斩断了我们对窗台上那几个布娃娃的情愫。</p><p><br></p><p> 记忆中小时候的雨水是很多的,每次下雨时间都很长,降雨量特别大的时候,石棚水库都要开闸放水,以此缓解水库大坝的承载力。每每放水的时候,家门口前的整条墨水河水流湍急,由东向西,奔流不息。浑黄的水里夹杂着泥沙,树叶,杂草等物,水面溢出了平时的河坝,淹没了整个河滩,覆盖了疯长的河草。整个河面气势很磅礴,像黄河,像汪洋。</p><p><br></p><p> 天空放晴,河水慢慢减退能看清河滩的时候,是我们儿时最大的乐趣之一。这时我们几个邻家小孩就会找来一面早就备好的沙网,两人一组,各自用手兜着一端,在水里快步行走,然后喊口号叫停,俩人同时收网。每次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收获,网里面总是有几条乱蹦乱跳的小鱼,然后我们就放到事先准备好的桶里带回家喂养。</p><p><br></p><p> 那次,我们兜完鱼收工准备回家时,竟然与女姑不期而遇。同行的小伙伴突然唏嘘了一下,原来,女姑手里拿着那些让我们铤而走险的娃娃!</p><p><br></p><p> 只见她缓缓走到河边,把那些娃娃放在一张毯子状的物件上,随河水飘走了。当时我们只为此感到可惜遗憾,看着被水冲走的娃娃望河兴叹。现在想起这事,才知晓,或许是女姑以此来寄托她对远方亲人的无限哀思之情吧。</p><p><br></p><p> 随后一段时间,女姑家一直挂着一把铁锁,听大人们说,女姑有个远房亲戚,去探亲了,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才回来。</p><p><br></p><p> 再之后,我们上学了,心思也有了转移。有几次路过女姑家,看到也是挂着锁,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到姑回来过。有人说,女姑出去云游了;有人说,女姑可能客死异乡了。至于真相如何,也无法求证了。</p><p><br></p><p> 几年后,女姑的房子被她的东邻居占用了,并翻建成了明亮的大瓦房。再后来,随着城市整体拆迁规划,我们整个村落都已不复存在,关于女姑其人的故事,更是无人再提及。</p><p><br></p><p> 人生空苦无常,我们这一生能遇到谁,何时何地遇见,都是命定的缘法。生命里,总有些人的出现无可替代,也有些人的出现是昙花一现。无论遇见谁,我们都应随缘感恩,善待珍惜,因为缘分尽了,一切也皆成为过去。 </p><p><br></p><p> 最后,以几句林徽因的诗《别丢掉》作为本文的结束——</p><p><br></p><p> 一样的明月,</p><p> 一样的隔山灯火 ,</p><p> 满天的星 ,</p><p> 只有人不见, </p><p> 梦似的挂起。</p><p><br></p><p> 谨以此文,捡拾记忆中的岁月碎片,特忆“女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