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今天是父亲节,我却心如刀绞,因为我再也找不到我的父亲。父亲节,没有了父亲的父亲节,就是插在我胸口的一把刀</p> <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是普通人,可他在我的心中,就是大英雄。</p><p class="ql-block">他没有显赫的地位和权利,在部队也就当过代理排长,回到地方,做的最高职位也就是基层单位的书记,企业的一个小小经理。</p><p class="ql-block">他胸前挂着的累累纪念章,又能证明他是个英雄,这些是共和国授予他的勋章,是用他自己的热血换来的。</p><p class="ql-block">父亲生于中国最黑暗的一九二四年,他的原生家庭,又是这个黑暗国家中,最贫寒的阶层,——贫雇农。用他自己的话说,上无片瓦,下无寸土。</p><p class="ql-block">他六岁时就没了父亲,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奶奶,为了活下去,拖家带口地沿街乞讨。七岁,现在的孩子上学还要父母哄。可我的父亲却拿起放牛鞭,为自己挣生活去了。</p><p class="ql-block">他自六岁丧父,到二十岁参军十四年,在家四年也没待到,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东家度过的。</p><p class="ql-block">抗日战争时期,我们老家那边是根据地。但由于距离严桥那边有点远,新四军并不常过来。我父亲参军,并不是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思想觉悟高去的。是一九四四年新四军扩军时,因为他弟兄众多,必须要有人去。他因为适龄,形象又帅,被部队征去了。当然,他的命运从此改写。</p><p class="ql-block">也许是他出身低微,也许是他性格使然,在部队里很努力。平时的工作中,他不怕苦,不怕累;上战场时不怕死,冲锋在前。所以,他进步很快,一年零五个月,他就入了党,当上了班长,后来又当上了代理排长。</p><p class="ql-block">就在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时,噩梦突然降临。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三日,解放战争中的莱芜战役打响。父亲是陈毅领导下的新四军,此时已改编为统一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父亲所在的部队是九纵,司令员是赫赫有名的许世友将军。</p><p class="ql-block">这场战役是以解放军胜利终结的,过程史料上都有,就不多赘述,我只写与父亲有关的部分。</p><p class="ql-block">中午时分,司号员吹起了冲锋号,父亲带领着他的排,如猛虎下山般冲了出去。“打倒李仙洲,活捉王耀武”的口号声震天动地。这两个人是没跑掉,可我的父亲也在冲锋的路上倒下了。</p><p class="ql-block">本来他的伤没多严重,子弹是从臀部打进去的。由于忙着冲锋,那阵势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没人注意到有多少战友倒下了。</p><p class="ql-block">可怜的父亲在地上躺了七个小时,身体内的鲜血都流干了,形成了一个血荡。</p><p class="ql-block">被救到医院,取出子弹后,他昏迷了十几天。那时以为他是不行了,消息甚至传到我奶奶的耳朵里。</p><p class="ql-block">醒来之后,医生告诉他,准备给他截肢。因为耽误时间太长,伤口严重感染,可能愈合不了。即使现在能愈合,将来你可能一辈子都往医院跑,腿部神经已经坏死,脚趾会一根根地被锯掉,最后还是要截肢。</p><p class="ql-block">一个二十三岁的帅小伙,他的生活刚开头,就让他失去一条腿,父亲死活不同意。还好,虽然时间有点长,伤口终是愈合了。</p><p class="ql-block">然后便是艰难的康复训练,在荣军院里,父亲一边养伤锻炼,一边刻苦学习。父亲就是一个有着钢铁意志的人,硬是创造了奇迹。在我小时候,他不但健步如飞,还能将我扛在肩上看热闹。</p><p class="ql-block">上小学时,残疾父亲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每天接送我上下学。下雨天,或者我生病的时候,他甚至将我背到家,那年我都九岁了。</p><p class="ql-block">用父亲自己的话说,他是从死人堆里爬过来的。正因为这样,他很珍惜生活。逢时过节,他都要求按照传统习俗,准备许多好吃的东西,菜,甚至摆满桌子,满满的仪式感。</p><p class="ql-block">他更加珍爱母亲和我,不过他不会表达,像大部分那个年代的男人一样,他的感情深沉而含蓄。我们体会不到他的爱,母亲跟他争争吵吵一辈子。我那时候不懂事,总是站在母亲一边跟他闹,到最后都是我和母亲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如同医生说的那样,一辈子跑医院。父亲的右腿,在行动的过程中,对他而言,就是一根拐杖。膝盖以下,肌肉萎缩得跟棍子差不多,终年没有温度。</p><p class="ql-block">因为要走路上班,一年到头超负荷运动,他人瘦得像根钉子。并且,隔不了几年,就要住一次医院, 做脚趾切除,或者其他的治疗。</p><p class="ql-block">但这些对他 ,似乎并没有多大影响,他对生活依然爱得深沉。</p><p class="ql-block">小时候,父亲所在的单位,全员迁到乡下,父亲当时和母亲一起,做电话总机的工作。偌大的单位,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大得现在人想象不出来的院子,仅我家三口人居住。</p><p class="ql-block">闲不住的父亲,在院子里种起了蔬菜。回想起来,这是我们一家最快乐的时光。院子外,正是三年自然灾害,饿殍遍野;院子内鸡鸣鸭叫,瓜果飘香。那长长的莴笋,圆圆的南瓜,水灵灵的蚕豆,红彤彤的西红柿,全是我的残废父亲一锹一镐挖出来,一瓢一舀浇灌成的。他还会给南瓜人工授粉,我们家南瓜只要打了纽子,就没有气泡的。</p><p class="ql-block">我们家的“小秋收”,说实话,也是因为是父亲种的,没人敢拿他怎么样。有了“小秋收”,不但给自己家人增加了营养,同时也庇护了我们整个家族的人,免遭饿死之灾。</p><p class="ql-block">父亲是极为珍爱我的,也难怪,九死一生之后,对于成家本没有奢望。当年的组织上,对于他们很是关爱,在他们的介绍干预下,父亲娶了亲,于二十九岁才有了我,以后也一直没有其他的子女。</p><p class="ql-block">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我又是早产儿,所以将我养大成人,十分地辛苦。用他自己的话说:“含嘴里怕烫着,吐出来又怕冻着。”</p><p class="ql-block">我落地后十分羸弱,母亲奶水不足,虽然满世界地找奶妈,仍然是经常生病。一九五四年,一场大水毁了我们的家园,避水灾我们搬到离家十几里的高地,临时搭了个水岗棚度日。</p><p class="ql-block">人常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我那时一岁多点,和许多孩子一样,染上了霍乱,腹泻不止。父亲和母亲日夜抱着我,看着棚外络绎不绝,埋葬孩子尸体的家长,再看手中日渐虚弱的女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感谢党派来的西北医疗大队的大夫们,冒着生命危险,摇着一叶扁舟,从县城取来了救命的针药,将我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p><p class="ql-block">小的时候,我记忆中只有父亲。种菜的是父亲,做饭的是父亲,吃过午饭,我坐在父亲肩头,跟他一起去菜市场听打鼓书,虽然我一句也听不懂。晚饭过后,父亲又牵着我的手,带我去小戏园看小倒戏,也就是庐剧。常常是半醒半睡的状态里被父亲背回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父亲很少照相,因为穷。他拿29.5元的工资二十多年。开始还好一点,因为母亲每个月有22元的工资收入,还有帮鞋厂纳鞋底,种蔬菜,都能帮补家用。</p><p class="ql-block">六二年吧单位撤销,人员精简,没有电话总机岗位。父亲被分配到竹器社任保管员,母亲被遣散回家,我们家的好日子到头了。一方面父亲的工作变得繁忙起来,一方面家庭经济变得捉襟见肘,而我和母亲的身体,一如既往地差。那段日子过得简直是鸡飞狗跳,哪里还有钱去照相。</p><p class="ql-block"><br></p> 这是他的证件照 在南门老房子的小院里 <p class="ql-block">这两张照片,是一九八二年,借朋友的相机,为父亲拍下的。</p><p class="ql-block">老家的人说我父亲长得好,据说当年部队是看中了他的长相,将他带走的。母亲当年嫁给他,用现在的话说,也是看中了他的颜值。可能是天天生活在一起,产生了审美疲劳,也可能是他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我从没看出他的帅气。</p><p class="ql-block">我没见过他穿军装的样子,他的军装都被我母亲为我制作襁褓和窝被时用了。从我记事开始,他就一直穿中山装,直到他去世。</p><p class="ql-block">他身高一米八,在我们这边,他绝对是个大高个。年轻时身材笔直,皮肤白皙,不走路时确实如玉树临风。照这照片时,他都快六十了,依然是那么阳光帅气。</p><p class="ql-block">父亲什么时候变老的?我都没什么印象,感觉他老得特别快。</p><p class="ql-block">早年在战场上吃的那些苦,对他的身体造成很大伤害。本来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音的父亲,六十多岁就聋了。而他的腿,到老的时候越发不能支撑平衡。一九九二年,他在我们家小院里,摔了第一跤,将原本健康的左腿髋骨摔裂了,从此,他的行动更加受阻,变得不再愿意出门。</p><p class="ql-block">原先住房拆迁,搬到楼房后,他的身体状况依然不错。可没想到,九十岁那年,他在洗手间又摔了一跤,将右腿的髋骨摔折了。这次他没再固执,同意去了医院。</p><p class="ql-block">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可能就已经患上了肺癌。我们家的伙食并不差,他的饮食起居一向坚持得很好,怎么解释他的贫血、低血压?这一跤摔得我心惊肉跳,毕竟他的年纪太大了。我在网上查看了很多资料,说是他这样的情况,一年之内死亡的占20%,其余的,三、五年内也就差不多了。即使家人照顾得再好,也活不过五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我和重病的父亲在一起 <p class="ql-block">五年顺利地过去了,可是去年,我发现他明显地不对劲了。</p><p class="ql-block">四月份开始,他的饭量锐减,基本上不吃菜,就喝一点点汤。催他去医院看看,他说没哪里不舒服,看什么?年龄大了的人,哪里还能吃许多饭。</p><p class="ql-block">夏天时,他似乎又好一点,能吃点东西。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忐忑,一再劝他去医院,他认为自己没病,就是不去。</p> <p class="ql-block">终于,十月十二号那天,他那如山的身躯倒下了。</p><p class="ql-block">到医院检查,报告上显示:肺癌晚期,全身扩散。接到报告,如五雷轰顶:肺癌,他怎么会得这种病?一辈子他也没抽过一根烟,生活习惯又是那么规律,肺癌怎么会找上他?更何况一切都晚了,无可挽回。</p><p class="ql-block">在医院住了三十一天,将他的大、小便调整稍微正常点,但却一点不能进食,完全靠鼻饲。</p><p class="ql-block">他知道自己的病无法医治了,虽然我没告诉他真正的病情。他跟我说要回家,怕我不答应,又跟医生吵着要死在家里。这时的我被焦虑、恐惧搅得一刻都不得安宁,哪里愿意他回家。</p><p class="ql-block">拗不过他,我只好带他回了家。让我欣慰的是:回家以后,不知是不是心情好,他居然渐渐能吃点东西,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我和孩子都以为,是不是医院误诊了。</p><p class="ql-block">母亲坚决驳回了我们的想法:这么好的营养调理,他怎么会越来越瘦?现在都是仪器检查的,那么容易误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老了,老了,他们倒恩爱起来了 <p class="ql-block">父亲是个高度自觉的人,虽然我请了护工,我和母亲也一刻不敢出门。但老人家坚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让我们在他房间多待,每天坚持自己穿衣服,再慢慢挪到轮椅上,让人推去阳台晒两个小时太阳。他不是光坐着,还是坚持读书看报。</p><p class="ql-block">躺在床上时,还跟以前一样,给自己做按摩,翻身抬腿都一直坚持做。用他那钢铁般的意志,顽强地坚持着活下去。一度我以为,他能坚持到,我为他办百岁寿宴的那一天。</p> 生命不息,学习不止 <p class="ql-block">在家里住了两个多月以后,可恶的肿瘤还是打破了我美好的愿望。</p><p class="ql-block">时间进入腊月以后,请护工就成了难题,人都要留在自己家里过年。于是,我请了个钟点工帮忙干点家务活,照顾父亲的重担,就落在我和九十四岁高龄的老母亲身上。</p><p class="ql-block">白天,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晚上则由老母亲看着他。好在他晚上临睡前吃一颗安眠药,夜里小便他自己用尿壶接,倒也不难为人。</p><p class="ql-block">腊月二十左右,他的病势就更重了。估计营养都被肿瘤吸收,胃窦里的肿瘤开始作妖。他基本上不能进食,勉强吃下去就会吐出来。除了挂营养水,就能吃点流食。就那样,他依然坚持自己穿衣服,自己坐到轮椅上晒太阳看书。</p><p class="ql-block">父亲是个爱干净的人,一生干革命工作,不论做什么,从不往家里拿公家一分钱东西。生活上,虽然一生行动不便,他都每天要清洁一次自己的身体,一星期要洗一次澡。即使生命垂危时,他依然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p><p class="ql-block">让我们全家人欣慰的是,老人家拼尽全力,和我们一起过了最后一个年。初二在我和儿子联手下,为他洗了个澡。初三他就没力气起床了,将我儿子叫到床前,交代了后事。他的后事还是放不下我,他最珍爱的孩子,要我儿子好好地孝顺我。</p><p class="ql-block">后面的几天,是老人家的最后时光。他吃饭、喝水基本上都是我喂他,早上刷牙,他说拿不动牙刷,也是我帮他刷的。他不让我们在他房间待太长时间,有天中午我躺在他床上,希望像小时候那样,搂着他睡一会。他挥挥手说,回你自己房间睡去。</p><p class="ql-block">可是,每次到他跟前,他总是目不转睛盯着我;离开时,他的眼睛总是追随着我的身影,流露出万般不舍。其实爸爸,我没告诉您的是:我也是万般舍不得您。在这个世上,还有谁比您更爱我?如果可能,就是拼了命,我也要留住您!</p><p class="ql-block">四个多月来,我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的。每天,我都要在您的像前,跟您说几句话。脑子里放电影一样的,总是回放您临终前的影像。</p><p class="ql-block">别的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作为女儿,我尽到了我的孝心。唯一让我后悔的是:在您摔断腿的那次,为什么不让医生做个核磁共振?如果那时发现,及时治疗,我就能为您举办百岁寿宴,该是多么美好的事。</p><p class="ql-block">爸爸,您还好吗?在天堂一定没有病痛,您的双腿一定是好好的,走起路来虎虎生威!</p><p class="ql-block">爸爸,别忘了回家的路。如果舍不得我,就还投生到我的家里,让我好好爱您一场,回报您这一生的恩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