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杨柳

我的父亲

对父亲的记忆是从我会帮他买烟开始，两毛六分钱的牡丹牌香烟必定是要给三毛我才去的，跑腿费4分钱，大哥大姐从来没有这个待遇。 

寒冬 我和妈妈爸爸坐在被窝里，大哥被罚站在床下，忽然我也被我妈从被窝里拎出来扔到床下了，冻得瑟瑟发抖，然后我爸立刻会说都给我上床.多年以后我问我妈 我说我怎么也想不通，我怎么你了，你要把我扔下床，我妈说要是我不这样做你哥要被训很久。

小学一年级，暑假开学，我把我妈给我交学费的钱拿去请小伙伴们吃东西了，老师来家访说家长不给我学费，我爸追着要打我，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追了好长一段路终于逮到我了，他气喘吁吁，我上气不接下气，然后他就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回家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想明白既然也不揍我干嘛要追我。

爸爸去集上奶奶家办事情，他骑自行车在前面，我哭着拽着自行车后座跟着跑，跑了一段路以后他下车把我抱到自行车大杠上，带到奶奶家。那时我必定能吃到一个烧饼包油条，这个是我们村子里见不到的。

我跟小朋友打架 ，小朋友用车轱辘碾我的脚，我直接拿镰刀割伤他的脚，流血了，流了很多血，小朋友在哭，他的奶奶来我家找我算帐，我爸带我躲到屋后去。

我中考时他借单位的吉普车送我去考试，那是我第一次坐小轿车。每天中午晚上都带我下馆子。考完我说估计考不上，他说没事，家里五亩地豆子等你回去种呢。发榜那天他又坐着吉普车回来告诉我说我考上了，那时候家里不通电话。我哭了，我妈也哭了。

去外地求学是我爸送我去的，四年后我毕业了，我爸说上学是我送去的，这回毕业我还是去接她回家吧。

我恋爱了，谈了一场不被家里人祝福的恋爱，我偷偷去男友家里，某一天傍晚，我看男友家门前站了一个老头，恍惚有点像我爸，我爸问了好多人才找到我的，他让我们一起跟他回去见我妈，我说不敢，我爸说没事有我在呢，虽然我爸也挺怕我妈的。

我结婚有孩子了，满月后回娘家，住了好多天以后的某一天早上我吃早饭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今天几号了？我爸很认真的说今天几号，你再住两天回去就刚好是一个月，我说没走呢，三个月的产假还没修完，你不要撵我。

我爸打麻将输钱了，回来站在屋后叫我过去，我说又输多少的，他竖起三个指头，我就给他300，然后他就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四方步回家，我妈说今天输赢如何，他很有底气的说没输，然后把口袋里的钱掏给我妈过目一下当然也就不还给我了

我爸很喜欢购物 他买东西一定比人家便宜，人家鸡蛋三毛一只，他买的肯定是两毛五一只，到最后我们都知道他买的所有便宜的东西都不便宜，他贴了那么多钱进去是为了有成就感吧。 

成家后我爸每个月都会来看我，每次来我都会带他去我们小区新开的饭馆吃饭。一个烧菜 一个炒菜，一碗羹汤再来2俩小酒，来一次换一个饭馆。他喜欢来我也喜欢带他去吃.

我爸每次来看我都穿一条被香烟烫个洞的裤子，然后我就会领他去买一条新裤子，我妈说以后你不要理他，他故意的，每回去你家就特意翻出来穿，就想让你给他买新衣服的。他乐意这样做，我也乐意给他买.

冬天我带他去买羽绒服，买一件羽绒服可以参加摸奖，摸了一个羽绒背心，他说选一件给王晔送去（王晔是他大孙子），我说我出钱的为什么不能选一件给我自己闺女。说归说我还是选一件给他大孙子因为我也喜欢大侄子。

夏天，大暑，我买鳝鱼送回去让他们补补，他说你选几条大的送你大哥家去。我说你看看你就想着你儿子，说归说我也不生他气，就觉得老头偏心的可爱。

父亲老了，生病了，糖尿病引起的并发症。有一天中午大哥打电话让我和大姐赶快过来说是父亲不行了，我和大姐赶到县医院的时候父亲在重症监护室里，我只能从监护室的小窗户里看着他，我在外面哭着看他，他在里面有气无力的向我招手。好不容易捱到下午四点，我进去探视的时候他说赶快让你大哥把我弄走，在这里没病也会被吓出病来的，半夜的时候一时扛进来一个一时又扛出去一个的，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送父亲来过这家医院。

父亲每两个月都要去市医院治疗一次，每次走到市医院门前，见到他的主治医生时都会立刻精神抖擞，咧开嘴笑着说我来到拯救生命的天堂了。这以后的三年时间了，我妈和姐姐姐夫负责陪护，我和大哥负责办入院出院，出院再入院，来回接送，来来回回，两个月住半个月，从未间断过。父亲大小便不能自理从来不让我靠近，都是我妈和我大姐照顾，老人家生病三年我一夜都没在床前守过，终身遗憾。

父亲病情越来越严重，我问医生大概还有多长时间，医生说心脏已经衰竭了，说不定你在我这问诊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医生说有一种进口药可以试一下，四千元一针但不一定有效果。父亲怕我们嫌贵不给他用，像是在哄我说你帮我打这针，回去我把工资都给你。其实我们兄妹一秒钟都没犹豫就让给打了，可惜那并不是灵丹妙药。

家里人一直鼓励他要他撑住了，要等孙子上大学 要等外孙子工作，要等外孙女考上高中.

2012年暑假到了，他外孙子被南京禄口机场边防检测站录取了，副连级。大孙子是县城的理科状元，南京大学录取了。外孙女中考全县第八，提前就被高中录取了。家里一团喜气，我妈拿轮椅推着他 他拿着香烟和喜糖满大街的散，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主动跟人家显摆，听着人家说着祝福的话，他咧开嘴笑，口水顺着围兜往下流.我妈说推着轮椅脚底生风，一点都没感觉像平时推着那么吃力。

大孙子升学宴，平时坐轮椅寸步不能行，吃饭要带围兜的他居然能从大门口一直走到主桌就坐并且还不让带围兜竟然也没流口水，这是要有多大的信念在支撑着他啊。亲朋好友都过来给他道喜说大孙子优秀，说他有福，那一刻他心里一定是心满意足了。

父亲没事就喜欢背着我妈打电话 轮流打给我们兄妹三个.问他身体怎么样 就回说不行了。每次都弄得我们很紧张，后来我妈就跟我们说不要信他的话 ，有事我打给你们。其实父亲只是想我们多回去看看他.

2012年11月23号 晚上父亲打电话给我说米加工好了，让我回家拿.（虽然我回去的路费可以买几倍的大米，但我从来都是等我爸打电话。).我说好的，刚好我第二天晚上要回去同学聚会呢。一大早我妈打电话问我来了没有，说我爸好像情况有点不太好，算算时间又该送去医院疗养了，路上我想着既然情况不太好那一定去我们乡里医院了，我直接开车到医院，医院里面人说没看到我爸来，我打电话给我妈问他们在哪里，我妈说你快回来，你爸没了.我赶快开车准备回家，手抖的车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锁孔，我弃车而跑，一路哭一路跑着回家，到家就看到门前一群人，我爸已经换好衣服躺在床上了，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的手还是软软的 ，带有温度的。神情也是安详的，那一刻我无比恐惧，害怕就此失去他，我不停的大哭大喊让他再看看我，可惜他只是静静的躺着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哥到家了，看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轻轻碰碰我的肩说 哎 王晓柳 我爸是不是睡着了，看上去那么安详。不是都说老人走时要儿女在身边陪伴几日吗，怎么我的爸爸都没等我们见上最后一面，您总该要跟您最疼爱的儿女们交待几句啊。您是撑不住了吗？那天是2012年11月24日，阴历10月11.

父亲走后的第一个冬至前日，我头止不住的疼，上坟以后头就不疼了，除夕又是这样，我到我父亲坟前祈祷说你不要让我头疼了，这以后每年的四个节日我一次都不会少来的，从那以后我头就没疼过。曾经我心情不好又无人述说的时候我就会去我爸坟前坐坐，把不开心的事情讲给他听。这么多年以来我都一直坚信我爸就在我身后从未走远。

父亲走后我一共梦见过他三次 每次都是笑眯眯的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最后一次我梦见他手托腮斜躺在床上，边上还有两个护工在帮他按摩，我看到他就连忙朝他跑去，嘴里在说 爸 我想你了。他笑眯眯的看着我不说话，我要过去抱他，他站起来笑着指了指我，然后掉头朝着一个房间走去，走到门口时就化着一缕青烟飞走了，留在我眼前是一堵白色的高墙，洁白的墙上有个椭型的圆圈，圆圈里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吉 ”这么多年我再也没有梦见过他。留给我的这个梦也一直没解开，只知道老父亲一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保佑着我。

一晃9年过去了，父亲的早走给我留下太多的遗憾 要是他还在，我一定买好多好多衣服给他，不用刻意穿破衣服来我也买。我一定带他吃他没吃过的美食，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一定带他出去玩，带他去大孙子工作的大上海，带他去外孙女读书的城市，带他去外孙子工作的飞机场，让外孙子给他订机票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旅游，还必须留头排座位给他，得让他回去炫耀啊。 

亲爱的老父亲 您长眠我长思

2021年6月21日晚 父亲节后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