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的那封信...

mengyang

<p class="ql-block">真的好快,她走了近二年了。</p> <p class="ql-block">64年,我们是同班同学,也许我们曾相互关注,但那时男女生之间是极少有正常交流的。</p><p class="ql-block">十分清晰的记得那个场景 : 66年年末,人民商场一个柜台前,我正在买一些生活日用品。她侧面走来,羞涩的问,买什么? 我说我准备“长征串联”去,目标井冈山。她迟疑了一下说: 我也去! 我说行吗? 她说: 一定!</p> <p class="ql-block">于是就有了 "长征″那梦一般的日子。</p><p class="ql-block">而后...</p><p class="ql-block">时隔五十多年,我收到了来自日本的信件,那是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来信...</p> <p class="ql-block">mengyang: 你好!</p><p class="ql-block">不久前我看到一篇文章,它是《这个冬天,有些话想和你说......》,远在九州岛西北角汤布院的我,突然有了与这个标题的相同想法,但是我想这是否太荒唐,太不象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的举动,让我到春暖花开时节回到苏州后再找机会看吧。</p><p class="ql-block">可是昨天我再去医院,原在以为这个疗程结束后可以放我假了,但医生向我传达了必须继续治疗的必要,并己将计划安排到了四月份。这样看来,四月份想回苏州的计划已完全落空了。我原计划想到苏后给你微信的开场白是 :“我想请你提供一个不受人干扰的场所,有一杯热水,三~四小时的辰光,我想和你说些话。说完这些话,绝对不会对你的生活有所妨碍;更不会有碍小王的生活,我一直很欣赏她,对她我只会缴赏,绝不会做任何有损她的事,我仅仅是有些话想对你说......如果可能,请你在三天内给我回音;如你觉得没有必要或不方便,那三天后我得不到回音就让它象一阵风飘过,一切如旧。”</p> <p class="ql-block">其实我想和你说的话很简单,这只是一个提前的“告别”。我记得去年初我们站在石志吉家楼下等待出发一起去悼念蔡青青,我看到你脸上一脸的凝重,就想起潘铭德故世后曾有两次我看到过你的泪痕。我知道你是一个外表坚韧而内心柔软的人。当时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已经承受过一次癌症打击过的人,她送走了青青,自忖在这些人群中第一个到“那边”去探望青青的大概就是自己了,但我不愿意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一讲我就是一个“另类”了,我不愿意让人用异常的眼先来看待我。</p><p class="ql-block">而这次我们原来打算入冬再去日本的,但九月中旬我们就不得已匆匆开拔了,是因为中医院的医生对荣荣讲 :“她喜欢什么就买点给她吃吃,她高兴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苏州的医院已无法解她的问题了,要么你们到上海肿瘤医院去碰碰运气。”</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第一次罹癌是2015年年底,当时我们在日本。我感到腹部特别难受,但孩子们在我的眼中看来全然没有长大。于是我想还是回到苏州去解决吧。回到苏州一看,一院的拥挤得可怕,觉得到处宣传的私立同济医院的肛肠科似乎不错,加上正好我的一位邻居近期在那儿做的手术很成功,使我有了一个“避风头”的想法,可是到那儿一查不是一般的肠炎,而是结肠癌。外科主任周林与徐荣又一见如故,拍胸脯说这类手术绝无问题。后来手术倒真是他亲手操刀,并很成功,切除了16公分结肠,上面有七个葡萄状癌胞,尚未扩散。因此术后未做任何后续治疗。加上周林主任彼时与院长正闹矛盾,突然拂袖而去,我的后续检查工作也未有下文。谁知他们仅仅解决了我的结肠癌,却没有发现我还有直肠癌,我自己也全然不知觉地稍作休养又投入到照料老母亲的忙碌中去了。</span></p> <p class="ql-block">母亲的后期照料是异常辛苦的,虽有保姆但我总爱自己操劳,彼时她已几乎没有主动活动能力了。我总需用全力才能将她抱上轮椅或坐便器,难得高兴她还想“散步”,于是就“搬”着她在室内“移动”,每每陪同她我回家后便脱力地需养上两天才缓过劲来,岂知自己已渐近病入膏肓。这样的生话持续了半年之久,她终于在2017. 3. 2去世了(青青是2017. 3. 6)。此时我的自我感觉已很不好了,但我只以为是术后没有休息好,什么事都喜欢熬,现在仅是累了,辛苦了,还没有想到应该马上就医。</p> <p class="ql-block">之后,我的两位市民阶层出生的嫂嫂们又做起了世俗文章,以前她们从未陪过我母亲一夜,现在却要“孝”字当先,对“做七”十分热衷,心想: 十几年的辛苦都熬过来了,这五十天怎么会熬不过呢? 五十天过去了,已是五月初,母亲在世时曾命令: “这个家不要动,我什么都不想丢,等我走了,你们再动,我也不晓得了。” 这个杂乱无章的老家我决定开始整理,把它弄得象样一点,结束我“一叶扁舟”的漂泊。</p> <p class="ql-block">于是整理起这七十多年未动的老家。有的地方,连书柜都与墙壁结成一块了,捧出来的霉变物犹如考古时的出土文物一般板结难分了。在这种尘埃蓬勃的日子里挣扎了一个月后,六月里请工人来装修,晾了一个月,八月初才搬回老家。</p> <p class="ql-block">可是安顿下来我才觉得自己也板结起来了,全身“坚硬”得每处移动都感到艰难,尤其奇怪的是脚底硬到不能穿皮鞋,必需穿厚海棉底鞋才能走路,于是才急急地想到去就医。中医院马上让我住院,第四天给出的结论是“直肠癌、结肠癌、肝癌和胆管癌并发,是一个说倒就倒的人。” 并马上要去出院,到上海去寻出路。</p> <p class="ql-block">我看着徐荣一脸阴云地听下文走出来,就对他说我是什么都熬得过的人,你直说了吧。他只得如实以告。我说上海我就不去了,因为近期我刚遇到一位我以前学生的父母,他们曾是上海一医的研究生,之后分别是本市四院的心血管科与放疗科的主任,但去年他们的儿子患脑瘤,他们求助上海肿瘤医院的老同学,但在上海所受的辛苦与屈辱一言难尽。所幸最后手术是成功的,这算上上大吉了。他们有此渊缘的尚且难求入门之道,我们对上海大医院一无所知,到那儿岂不是难上加苦、病上加伤吗? 于是我对徐荣讲不必再折腾了,准备100粒安眠药吧。</p> <p class="ql-block">可是他说现在是逼孩子成长的辰光了。于是他给儿子去了电话,儿子终于没有给我们失望。他很快地在网上查询了情况,发现九州地区最好的治疗肿瘤的医院是大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其中的肿瘤科主任白尾国昭是日本全国癌中心的研究员。当然我们要一步到位地找到他犹如大海捞针,但我竟很快而且很便捷地找到了他,真是意外的幸运。</p> <p class="ql-block">日本的安静有疗是国内少见的,他们的行事风格是一切照章办事。初诊时你不可自说自话地去投奔哪个科室要见哪位医生,你先得到预诊科去由预诊医生问诊后由他给你设定科室分配医生。我初被指定到消化内科,轮到我被叫号时,一进预诊室见到的是一位三大五粗皮肤黝黑如熊般的医生,可是他一开口我就发现他是一个特有幽默感的人,我开始放松了。很顺利地将自己的病历叙述绘他听,他对我儿子说: 你有一个很勇敢的妈妈,她明明知道她的病情已非同一般,可她竟然象讲别人的故事一般冷静地讲出来,我喜欢这样的患者,他们会和我们医生一样冷静地看待我们的敌人,我们一起来战斗。</p> <p class="ql-block">他继续说: “我只是一个消化内科的医生,我决定给你看一样宝贝,我的导师是这个医院最好的大先生,他叫白尾国昭,是一名治疗肿瘤全国都有声望的医生,还是与美国治癌中心有密切配合的专家。我知道他最近要给研究生们上一堂现场课,他安排我找个病例,假使你不反感的话,我想你能否配合他给上一堂现场课呢? 从你的病例及刚才的谈吐我感到你能的。”</p><p class="ql-block">这种机会掉到我头上: 上课必得备课,资料会得到详细分析;课程讲析必得更具科学性强于一般诊疗,我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呢? 于是我痛快地答应了这次机会。</p> <p class="ql-block">白尾先生是极忙的,他在这个医院有四个顶级头衔,再在东京两所大学还是客座教授,还是日本癌病研究中心的专家,因此,他在本院的出诊一年也是数得清的几次,我抓住了这个机会。十天后我陪他上了一堂四十分钟的课: 四位研究生一并排地端着讲仪夹洗耳恭听。白尾先生的仪表给我感觉象一只丹顶鹤一般孤傲清爽,周身上下没有一处行尘折痕。他六十左右,金丝边眼镜后面清洌的目光把病例表、摄像片及视频,甚至包括我这个病员看得异常通透。语言简洁而正确,思路清淅条理分明,但不乏礼貌很有分寸感。</p> <p class="ql-block">当他把一张CT片说明后再从我的血象报告单进行分析,作出的结论和苏州中医院有明显的相距: 蔡女士的最主要的病状是直肠癌中晚期;而曾经动手术的结肠癌手术得当,目前并无复发扩散,模糊处是创口炎症,并无大碍;肝脏及胆管部分的阴影也并未形成癌变,但肝部阴影很大,直径已达11公分。此两处阴影均由直肠癌营养需求而生发出大量恶性毛细血管侵入肝脏及胆管吸取营养造成的,因此一旦在此发展成成形癌后果就不堪设想了。</p> <p class="ql-block">因此我们现在的治疗方案是靶向治疗和化学疗法共同运用。一类药是向肝胆部发出扑杀与阻断这些坏血管,使它们不能再向直肠癌输送营养;一方面直接用药物来诊治直肠癌,而这些药物会先行通过结肠手术处,同时会使其炎症得到控制。这堂课使我得到治疗的同时,也真正领会了专家级医生的工作精神状志: 既作了充分的准备,又有自已详尽的分析和结论,再加上对应的策略。这种医生让我由衷的钦佩,从此我再也没有机会遇见他了,他太忙了,每天要接受的工作和讯息量也太多了。他找来了一位肿癌科的助手授收了对我治疗的后续工作。</p> <p class="ql-block">那是一位競競业业的中年医生,是一个每天早上医院里守夜灯尚未熄灭时已报到而傍晚灯亮时分还不曾离院的医生,因此我随时都能找到他,有什么反应他会当场随时为我开方处理。</p> <p class="ql-block">头上的二次治疗都是在医院里进行的。医院条件设备极佳,医护人员服务也周到,但病房中过于宁静,缺乏人气,家离这儿要一个小时车程,荣荣又不会驾车,儿子一直请假也不方便,我便只能看书消遣。特别可笑的日本人白天过于内斂往往在夜问会寻找释放: 有些老人会半夜起来聊天,有些人会半夜吃零食......护士劝也劝不听,而我却由此看到了另一种风景,被打扰了但又可笑无奈,伴随而来的就是失眠。</p> <p class="ql-block">第一疗程就需六次治疗,半个月一次: 每次住院一周,休息一周。为了让病人在家休息营养更好,当前三次住院治疗后当病员对治疗过程熟悉后,医生开始指导病员居家治疗,后三次就可以用特殊的设备让病员在家中治疗了。(长期注射有特殊设备可解决,叙述复杂,此处不述了)但我在第五次治疗后出现了白血球急剧下降的情况,但因此也得到了一次休诊机会。把第六次治疗拖长到一个月后进行。现在我正处第一疗程第六次诊疗期中。</p> <p class="ql-block">这样一来,我原计划四月份回苏州的计划完全被打破了,那么我原先想对你讲的话什么时候可以说呢? 于是我就想到了笔谈。从现状看,我正在痊愈中,可能还有机会再见到你,但又不敢太相信,怕失去告别的机会,所以依然决定寄出这封信,望谅解。</p> <p class="ql-block">笔谈现在是国人疏用的方式了,可能你会觉得古怪、守旧甚至唐突......但对我来说却已习以为常。我从90年到达日本以来已聚集了67本日记了。当我在最绝望时曾对徐荣说这些本子对别人都毫无意义的,但它们是我的心路历程,望我走后你就不必烧纸了,把它们都烧给我让我去回顾、甄别,若有来世,我可走得稳当点......。</p> <p class="ql-block">我喜欢你的美篇,自认为你也有些愿与自己对话的脾气,很欣赏,有共鸣。最主要的我想我不讲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晓得我是怎样看待我与你的相识的。也许你并不在乎这些,也不知道我是这么一个恋旧的人,其中包括你和其他的一些人。象这次我去吊唁青青时分别遇到她丈夫、弟弟、弟媳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对我说起青青常常会牵记你,说起你在乡下与她相处的往事,我唯有垂泪以对,他们都不知道我曾数度电话邀见她,她都婉拒相见。藤茄莉其实是一个非常善良、热心、念旧之人,她去世前我与她交往较多,她特别想让我们三人相聚,因此她比我更多次地电话联系过青青,可青青从未松口,现在我理解青青了。</p> <p class="ql-block">她也是一个不愿被人视为“另类”的人,真正见面她也不想“撒谎”,由此不如不见为好。我们去吊唁青青时藤茄莉早在2016年就谢世了,因此当时重病染身的我面对你们轰轰隆隆上下进出的人时心想我可能会代表大家第一个去那边探望她们的,我们三人相聚的日子不远了。</p> <p class="ql-block">丢开这些,我想告诉你为什么要写信给你的道理了。51年前的冬天我们随着一种懵懵懂懂的思潮踏上了“长征”之路,没有多久,由于各人的体能、习惯、个性的不同我们的队伍就分成了几个不同节奏的游勇散兵了。我竟然和你两人常常搭道而行,我觉得很合拍。无论是谈吐、步幅、个性都很随适。当时的你开朗、幽默甚至有几分天真。</p> <p class="ql-block">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一天早上你听了早新闻告诉我说中国人发明了人工胰岛素,今后可以自行生产出生物神经、细胞了。那一上午你的话集中在这个焦点上,说今后我们与美国人(为什么是美国人我至今不明白)打仗就不派人了,可以做出许多老虎去打他们,打必能胜,出奇制胜......</p><p class="ql-block">高兴得什么似的,我当时只觉得面对一个小弟弟似的。但你有时也会沉闷,俩人闷闷地走上一段后,我会问你想什么了,你会讲到不少往事,我才知道你是个念旧的人......。</p> <p class="ql-block">反正一切都很合拍,那二十多天路上没有发生过一次捌扭,但到上饶我病倒了,在一所医院里,那天正是66~67的元旦,你在病榻边整整陪了我一夜,你没有睡,其实我也没有睡,......</p> <p class="ql-block">很多年过去了,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才意识到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是一个男孩子陪我过了一个年,可我们之间是那么单纯、干净、清爽,就象天上的两颗星星,挨得很近,相互映照着,其实是那么远,但一直未离开。之后,也就没有之后了......。却希望我们的相遇不要无疾而终,心里总有一种祝愿对方过得好一点的心愿。</p> <p class="ql-block">于是当我意识到自已已经可能走在人身边上时,我不可能不回想自已的人生。我的那些一起走过来的人现在他们怎么了? 有哪些人是值得我信任、值得我怀恋的? 他们也可能会想起我,牵挂我的? 又值得我去牵挂并慎重向他们告别的? 我开始梳理了一遍。</p> <p class="ql-block">我已向我在苏州的四位挚友发出过一封信,她们全是女性。随着她们马上在微信中与我联系,并保证不向外界传达任何有关我病情的消息,不使我沦为“另类” 而成为别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你却是例外,是一位异性,这是因为我觉得我的人生很坎坷,不然我也不至于生此病(这又是另一个话题,可能又需要比此信还要长的信才能说明),这对一些没有癌症家族史遗传因子的人来讲,得些病大抵是“心病” 引起的。</p> <p class="ql-block">而对我来讲人生的精神起点,使我感到人生中有男孩子和女孩子之区别正开始于我与你相识同行......</p><p class="ql-block">从而我想在这封信中找一个“ 。”号,如果我什么也不说,那么我觉得我的人生就成了“...... ”号了,由此我曾设想回苏后见你一面我到一个“ 。”号,仅此而已。可能有些不知所云,但这真是我所愿。</p><p class="ql-block">我真心地祝福你有一个幸福的晚年,我觉得小王是一个很好的妻子,我祝福她碰到了你这个虽然有点任性,但心肠不错的丈夫。</p><p class="ql-block"> 一叶扁舟 </p><p class="ql-block"> 2018.1.22</p> <p class="ql-block">一直考虑是否应该找个地方叙叙? 犹豫中写了“这个冬天,有些话想和你说”美篇一文。她说她喜欢,她说她收藏了,将它作为一个句号...</p><p class="ql-block">谁知,她就这么走了,就这么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