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有介事

雄鹰于飞

　　成语是汉语言园林里的一区多景园，奇花异卉，各展芳妍。她们,虽多移植于古代经史子集的渊薮，精深、典雅,但也不乏从俚语俗话的草泽中嫁接过来，生动、灵秀。比如“煞有介事”。

     煞有介事，也作像煞有介事。徐珂《清稗类钞·方言类》将之归于《上海方言》，说：“像煞有介事，自以为能，故意装腔做势，复腼不为怪者之谓也。”解释得精而且准。虽然，我犹嫌其不及早徐珂一甲子的一位外国朋友以其一篇文章诠释之奇哉妙也。    

这位外国朋友就是丹麦的安徒生，文章就是《皇帝的新装》。这是一篇在中国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童话。在这篇童话里，安徒生刻画了一组人物群像。这一组人物群像，除了一个小孩子最后叫出“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没有穿呀！”以及最后所有的老百姓都说“他实在是没有穿什么衣服呀！”其余——包括两个骗子、一位诚实的老大臣、另一位诚实的官员、皇帝本人、一群特别圈定的随员、一群最高贵的骑士们、典礼官、内臣们、以及站在街上和窗子里的人——统统都是在给我们进行关于“煞有介事”的群体演出。他们之种种的“煞有介事”，以至于被他们都表演得那样活灵活现并且淋漓尽致，所以，一篇《皇帝的新装》，可以说真正是集了“煞有介事”的大成哩。

与外国的童话《皇帝的新装》异曲同工的有我国古代的寓言《狐假虎威》。《狐假虎威》出自《战国策》，原文不长，可以全录在下：

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

呵呵，这狐，竟连“虎”与“百兽”，还有“天帝”，三边同时都被它“煞有介事”了，真是厉害。

 

我不是上海人，我的老家在宁波，我小时候生活在宁波乡间，那时，在家人以及乡邻的日常言谈中，时常可以得闻这一句“像煞有介事”。看来“像煞有介事”不光是上海地方的特产，其使用的范围或者还要广至包括江浙一带的整个吴方言区。以我知解所及，这“像煞有介事”若用现今的普通话注译一下，应当是：

注：

1. 煞：程度副词，表示到极点了。

2.介：读若ga，指示代词，这、这样或那、那样。

译：象极了！装得象真有这事似的。

虽然“象极了”，但“这事”却并非“真有”，终归是靠“装”出来的，所以是欺骗。或自欺，或欺人，或自欺与欺人兼而有之。然则何以要欺骗邪？答曰：无非名之与利而已矣。

在《皇帝的新装》里，“两个骗子”当然没有什么名他们会在意，他们在意者只在于利。所以一则“急迫地请求发给他们一些最细的生丝和最好的金子……把这些东西都装进自己的腰包。”再则“又要了更多的钱，更多的生丝和金子……把这些东西全装进了腰包。”余者，就不尽相同了。自从那“两个骗子”在玄空里预悬了一面“任何不称职的或者愚蠢得不可救药的人，都看不见这衣服。”的魔镜，他们都生怕被照见以后因为自己的“看不见”而背上“不称职的或者愚蠢得不可救药的”的坏名声，因此不被信用，因此失去既得之利。所以，除了顺着那“两个骗子”“煞有介事”，还能有什么法子？皇帝也被置于其中了。他一开始便“不大自然”，“难道我是一个愚蠢的人吗？难道我不配做皇帝吗？”皇帝啊，难道能被举国上下的臣民都看轻，因此坐不稳江山，因此失掉“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的权势吗？“介”个喜爱“漂亮”、喜爱“炫耀”的皇帝！

至于《狐假虎威》中的狐，诚然是一无追名逐利之心的。避害之犹恐不及，它又焉敢有？它当下所有的只是在于通过那样的“煞有介事”，以求骗过了身边这已得它的老虎，虎口余生，能保住小命。惟其如此，所以百兽们虽然很看不惯它的那一套伎俩和作派，却也不去拆穿它，毕竟“活着，谁都不容易。”

若是那狐“煞有介事”过头，得意忘形，要学那为虎作伥的伥鬼，祸害人呢？则百兽们岂是都好欺侮的？必需群策群力群起而攻之，纵然一时里都打它不过，总可以派一介之使夜縋而出，跑去天帝那里告它一个矫诏、造孽的御状，祭得天帝派那钟馗来捉而食之。到那个时候，任狐狸再狡猾，恐怕是要连鬼都做不成，狐死首丘尚可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