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亲!您不高的身躯撑起了一片天,为我们挡风遮雨,父亲!您瘦弱的肩膀担起了全家的重任。您含辛忍苦,无私奉献,您是千千万万平凡父亲中的缩影!</p> <p class="ql-block"> 父亲饱经风霜的一生,可谓多灾多难,70年的人生,几乎都在为生计劳作,日复一日地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您坚韧的脊梁如一座大山是全家的依靠。 </p><p class="ql-block"> 父亲心地善良,秉性耿直,勤劳俭朴,与世无争,父亲一生经历了艰辛与坎坷!战乱与灾荒!贫困与劫难!</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1926年父亲韩明富出生在舟山地区嵊泗小洋山,一个家境相对殷实的家庭,祖父忠厚本分,祖母聪慧能干。</p><p class="ql-block"> 三间坐北朝南的砖木结构大瓦房建在大岙,偌大的道地每年冬天总是聚集不少前来晒太阳的乡亲,父亲告诉我们:祖父母原本建造二层楼房,因那兵荒马乱的年代,强盗经常上岛抢掠,楼房是强盗的首选目标,兴许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因此出于安全考虑,把所买材料改短,盖成外观是一层,内在为上下二层结构。</p><p class="ql-block"> 房子对面有几间用来储藏和加工鱼货的厂房,商号《韩合仁》,家中渔船渔具一应俱全,无论是出海捕鱼,还是鱼货加工,都雇有长工和短工。新中国成立后厂房被政府充公建了粮站,不仅占用了我家的房子和道地,还挡住了太阳和采光,从此人们口中“到韩家道地晒太阳去”成了历史。“剥削”来的渔船及生产工具也均被没收!</p> <p class="ql-block"> 富足的家境让童年时代的父亲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到了上学年龄,祖父母把父亲送到私塾念书,年幼懵懂的父亲因不堪忍受先生的责罚,经常逃课。</p><p class="ql-block"> 为躲避祖母责骂,每天背着书包去乌龟潭撑“烤脚桶”(一种渔用生产工具),一玩就是半天,估摸着到了吃饭时间,背着书包回家,竞瞒天过海骗过了祖父母好长时间。直到有一天先生找上门来,才真相败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在兄弟三人中排行老二,父亲长相英俊,浓眉高鼻,相貌堂堂,只是身高没遗传祖父1米8的高个。</p><p class="ql-block"> 大伯父和小叔父都念过私塾,是那个年代屈指可数的文化人,大伯父后来成为家中账房先生兼管家,业务上的事或鱼货卖到上海、宁波等地都由大伯父负责押运!</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因父亲小时候惧怕先生的板子不愿念书,14岁起便跟随祖父在自家船上开启了讨海生涯。</p><p class="ql-block"> 15岁时便当老大,与大海打了五十多年交道,在大海里摸爬滚打,是捕鱼的好把手。也曾几渡鬼门关,无论是为集体还是为自家,历尽了千辛万苦,是一部辛酸史,也是一部血泪史!</p> <p class="ql-block"> 1945年,20岁的父亲娶了16岁的母亲,尽管他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远嫁的母亲与父亲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恩爱地走过了50年金婚,父亲是个不善言表的人,把对母亲的爱都付诸在行动上,父母的爱情,最平淡莫过于此,最幸福也莫过于此。</p><p class="ql-block"> 父亲将走到人生尽头时,拉着母亲的手说“老太婆,若有来世,我们还做夫妻”。一句朴实无华的言表,饱含了父亲对母亲满腔的深情和挚爱!</p> <p class="ql-block"> 1950年,国民党败退台湾前,在小洋山有过一段时间的停留,上岛时国民党部队不由分说地驻扎在我家,父母的房间也成了一对军官夫妇的临时卧室,厨房成了他们的伙房,大堂前堆满了粮食和军火。</p><p class="ql-block"> 撤退时把不满24岁,已有两个孩子的父亲和几个乡亲一并抓了壮丁。船在沈家门海淢附近抛锚时,父亲抱着一定要与家人团聚的信念,趁着夜色戒备松懈,趁机一头扎进大海,冒着被大海吞噬的危险,凭借年富力强和一身好水性,极尽全力游向岸上,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事后父亲说:或许他们压根没有朝我身上打,开枪只是以儆效尤,免得逃跑事件再次发生。</p> <p class="ql-block"> 1958年所谓的公私合营,把家中所有的渔船和生产工具都归了集体所有,为此祖母愤愤不平到终老,父亲入社成了一名社员。挣的是工分,很多时候一个月的工分,还不够购买全家人的口粮。特别在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年代里,更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p><p class="ql-block"> 尽管那些年海洋资源非常丰富,名贵的鱼类众多,大黄鱼、乌贼、带鱼、鲳鱼、海蜇等等……船载斗量,海蜇皮远销国外,但还是不能填饱肚子。</p> <p class="ql-block"> 1959年的那场史无前例的吕泗洋大风暴,足以令父亲和无数亲历过的渔民及他们的家人终身难忘。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强调抓革命促生产,盲目求高产,未考虑实际情况,当时普遍以木杋船居多,船体小无机器,抗风能力差,拿当时渔民的一句顺口溜:“3寸板内是娘房,3寸板外见阎王”,生如蝼蚁。</p><p class="ql-block"> 那场灭顶之灾使数以万计渔民葬身鱼腹,伤亡最惨重的是舟山渔民,沉没渔船2百多艘,死亡人数1千7百多人,时年33岁的父亲经历了这场生死浩劫,父亲和他的船员已作好了最坏打算,每人怀里最贴身的地方揣上渔民证,身上绑上一块船舱板,为日后有幸被捞起有个谁是谁的凭证。</p><p class="ql-block"> 所幸小洋山渔民躲过了这场空前劫难,无一丧生,岛民坚信是得益“洋山大帝庙”的大老爷佑护。风暴过后浮尸船板漂满整个洋面,其中还有不少女性渔民,满目疮夷,看到的是人世间最惨烈的一幕。</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大风暴并非偶然的一次,父亲之后陆续又在吕泗洋遇到了好几次大风暴,1965年与40岁的父亲一起闯过鬼门关的,有32岁的小叔父,19岁的哥哥,还有和哥哥同龄的大伯父独苗堂哥(堂哥在3岁时大伯父去世),大风暴的惊涛骇浪,把渔船一会推到浪尖,一会又把渔船跌入谷底,随时会被大海吞噬,命悬一线。整个岛上家属哭声一片,时年11岁的三姐多次回忆道:半夜突然被母亲的哭声惊醒!</p> <p class="ql-block"> 1959年到1961年,所谓的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除了前方渔民口粮有保障外(每月三十斤发放到每人手上),家中的妇孺老幼有一顿没一餐,饥肠辘辘。在前方捕带鱼的父亲,每天以鱼当主食,吃到反胃了再用米饭来压一口。</p><p class="ql-block"> 一个冬场下来,父亲硬是从牙缝里省下一大袋米,当乡亲们一起涌向码头接过亲人从船上递过来大小不一的米袋时,无不惊叹于父亲的爱家之情。没有一个父亲能做到像我父亲这样,爱他的子女,爱他的家,大爱莫过于此。</p> <p class="ql-block"> 渔民的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船上作业除了遇灾害还要遭暴雨的袭击,暴雨肆虐既无处可躲又没有像样的雨具,经常淋成落汤鸡。</p><p class="ql-block"> 一年冬天,队里大捕船在洋地作业,连续下大暴雨。父亲身上一件单薄的棉袄已遮挡不住风雨的侵蚀。旧蓑衣早失去了它的作用,暴雨经常湿透全身,稍有雨停,父亲便脱下棉袄挤水,每次拧干水后再往身上穿,身体的温度与湿棉袄有温差,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架,也因此诱发了肺炎,为后来的肺气肿埋下了病根,没有经历过饥寒交迫的人是无法体会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次,小舢板(俗称打角对)因故不能正常行驶,小船随风逐浪,漂在海面上十分危险。茫茫大海一叶小舟,一阵风随时有被掀翻或吞噬的可能。</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个人凭着顽强的毅力和精神支撑,不间歇地摇了一整夜的橹,漆黑的夜晚,空荡的海面,陪伴父亲的只有哗哗的海浪声,和吱嘎吱嘎的划橹声,当东方泛白时,父亲才回到港湾,由于双臂长时间高强度地用力,颤抖的手已无力握筷子。</p> <p class="ql-block"> 80年代后,正当父亲接近退休年龄之时,生产队实行了包产到户体制改革,父亲和其他老渔民被集体抛弃。父辈们多年来拿命换来的集体固定资产,如诸多的大型机帆船、木帆船、开洋船及生产工具没有他们的份(2002年开发动迁,这些积累的集体固定财产又入了谁的腰包?)。本该颐养天年的父亲,因“没有为社会作过贡献”,养老自然得不到保障。</p><p class="ql-block"> 为了生存无奈之下,年近六旬的父亲和其他老渔民合伙打造小船,添置渔具继续向大海讨生活。因老年组合年衰体弱,且渔船又小,只能在近洋作业,又逢前些年海洋资源过分捕捞和环境严重污染而大量衰退,入不敷出。</p> <p class="ql-block"> 1988年又一次灾难降临,父亲和几个老渔民兄弟像往年一样去宁波运毛竹,宁波距本岛单程需要五六个小时,渔需物资务必到外地购买, 渔具几乎每年要更换,尤其是毛竹,每年淘汰更新,运输过程又相对危险,购买毛竹而船毁人亡时常发生,因此装毛竹是重中之重。</p><p class="ql-block"> 毛竹体积大,装少了费用过高,装多了危险倍增。那天父亲的小船,把一部分毛竹绑在船沿两侧,一部分装在舱板上,返回途中遇到了风浪,瞬间乌云翻滚,狂风大作。小船就如同浮萍,随时有船翻人亡的危险,“快快快!把绳子砍断”,说时迟,那时快,二个渔民兄弟分别拿刀果断砍断两侧捆绑毛竹的绳子,父亲则奋力用腋下夹住舵碗,努力使船不失去重心。毛竹纷纷散落海面,又把舱板上毛竹推向大海,但危险并没有消除。</p> <p class="ql-block"> 小船在颠簸中跌宕起伏,又近黄昏过往船只很少出现,危在旦夕,天快黑时远处隐约有小船出现。父亲和船上渔民拿扫帚点燃不停挥舞,然而扫帚燃尽了,远处的灯光也消失了,或许过路船只太小,自身不保无力救援,或许对方没发现求救信号。绝望中又发现船只经过,父亲他们拿衣服点燃挥舞,并大声疾呼,过路船只终于看到了求救信号,向小船靠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父亲和他的船员们得救了,营救他们的是从上海卸货回家的象山渔船,善良的象山渔民,不仅把父亲他们和渔船一并拖回象山,还安顿了食宿,胜似亲人。</p><p class="ql-block"> 之后的这些年,直到父亲去世前一直念念不忘救命之恩,并多次告诫我们一定要感恩,那时通讯尚不发达,父亲曾让小姐姐写信寻找,因没有确切的地址,书信石沉大海。没能找到恩人,救命之恩未能回报,是父亲晚年最大的遗憾!</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父亲除了出海打渔,上岸也没闲着,拷草、搓绳、劈篾、编梗、补网、拔袋筒、加工海蜇、腌制鱼货,担起二百斤重的盐,二人抬起四百斤重的柴油。60挂零的父亲从南岙岗墩往下抬柴油,在狭窄且不平的台阶上每往下迈一步都极大地考验着体力,是何等的体力透支! </p><p class="ql-block"> 偶尔清闲的父亲,家中的竹筷子需要补充,竹椅子要维修,碗底上凿个记号,锅盖、木盆散架了箍个圈。夏天,阳光直射下挥洒汗水,冬天挽起裤腿趟在刺骨的海水中,鉴于父亲秉直的性格,于公于私,从不沾轻怕重。</p> <p class="ql-block"> 父亲从来没为自己花过钱,几乎没下过馆子。尽管父亲非常喜欢喝酒,但每顿不会超过半斤黄酒,从不过量,下酒菜总是几粒“油盐蚕豆”。</p><p class="ql-block"> 父亲非常好客,那些年虽捉襟见肘,囊中羞涩,但每逢有远方的岛外来客,总是热情相待,频频为客人斟酒,自己则在酒杯抿一下,这便是典型的“省酒待客”之道。</p><p class="ql-block"> 父亲也喜欢抽烟,但一包烟总能抽上二三天,起初父亲抽的是0.23元一包的“劳动牌”,后来抽0.29元的“飞马牌”(跑腿买烟,打酒是我的专利),当时最好的烟是0.36元的“大前门”,可买“大前门”得走后门,一般买不到。</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们不会向父亲要钱,知道父亲身上没几个钱,偶尔向父亲去要,父亲笑着说“送你五根香糕,一个白脆”,意思是一个巴掌。</p> <p class="ql-block"> 父亲虽然是个地道的渔民,常年处于生产过程中,但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忙完总是换上干净的衣服,洗干净头发并把一头自然卷发梳得一丝不乱。大伙总爱开玩笑说父亲像18岁后生,生发油(头油)搽了呈骨亮,父亲便笑盈盈地回音,双潭(水库名)水就是我的“生发油”。父亲还十分爱干净,家里地上容不得有一点垃圾。</p><p class="ql-block"> 70年代至80年代,从我记事起,父亲被按排在队里的开洋船上涨网,开洋船无机器,随潮水出海捕捞,当天返回,渔船偶尔会留些鱼在船上做饭。</p><p class="ql-block"> 童年时期的我,最开心的是去父亲船上吃饭,胜过现在上大酒店,船上烧鱼没油,也没酱油,一勺盐一瓢水,却烧出人间最美的烟火味,得益于鱼的名贵与鲜度吧!父亲给我盛了鱼和饭,自己却不吃,除非还有多余的饭和鱼。小姐姐回忆说:小时候一次她和三姐想跟父亲去船上吃饭,遭父亲拒绝,姐妹俩假装哭, 为达到更好效果用海水抹在脸上。父亲只好把姐妹俩带到船上自己回家吃,父亲种种举动是不想占别人的便宜,父爱总是体现在不经意的点滴间。</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这辈子最郁闷的是在生产队里这些年没能当上老大,从15岁开始当老大的父亲,在队里几十年一直是“上头”的职务,二把手,这跟父亲说话直言不讳,不会讨好干部,加之成分不好有一定的关系。但不管在哪个位置,父亲都是个好把手!</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去码头等渔船归来,总是远远地看到父亲威风凛凛地站在船头,双手紧握篙子,当渔船将要靠近码头时,帆蓬降落下来,父亲便用力将篙子准确无误地扎进码头某个石头缝隙里,然后把篙子的尾端扛在肩上,双脚顶住舱板,双手用力拉,一条船凭借父亲一己之力缓缓靠上码头!此举既能使渔船稳稳靠岸,又能避免船头受损!</p><p class="ql-block"> 突然有一次不见父亲站在船头,懵懂的我顿时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老大孙安德大伯让我告诉母亲,父亲手臂受伤,已送到芦潮港那边治疗。母亲得知后一脸的忧愁,所幸只是骨折,不幸中万幸。</p> <p class="ql-block"> 父亲此生唯一欣慰的是,虽自己没什么文化,却含辛茹苦让六个子女都接受了教育。特别是哥哥、大姐和小姐姐在70年代初与80年代初分别毕业于舟山最高等学府____舟山师范和舟山卫校,各自成为人民教师和医生。在不足三千人口,面积仅1.76平方公里的渔村小岛,三个子女跳出“渔门”实属不易,也是父亲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和自豪!</p><p class="ql-block"> 尽管父亲子女众多,我的出生父亲还是疼爱有加,外婆一语道破父爱:“啊啦明富,嘎多小囡还嘎宝贝”。在家人一声声“宝贝,宝儿”的呼唤声中成了我的小名!</p><p class="ql-block"> 父亲这一辈子最恨的人,是那个无德无术的庸医,造成6个多月大的小哥哥夭折。</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1991年,年迈的父亲由于过度的劳累,多年来又饱受寒冷、感冒,岛上缺医少药没能及时得到医治,肺气肿已十分严重,再也无力干繁重的体力劳动,结束了长达51年的捕鱼生涯,此时的父亲已65岁,由于长年超负荷劳作,体质仿佛已是风烛残年。</p><p class="ql-block"> 没有社保的父亲为了不增加子女们的负担,坚持自食其力,在大姐夫单位值班。两年后,肺气肿已经严重威胁到父亲的生命,日渐消瘦,父亲才停下来休息,父亲生命中的最后二年骨瘦如柴,呼吸困难,说话费劲,看着让人心痛。要不是大姐这个家庭医生每天为父亲挂盐水,可能还坚持不了最后的三年多时光。</p> <p class="ql-block"> 1996年农历三月廿三凌晨,在父亲执意要回老家后不到十二个小时的父亲,走完了他饱经沧桑、历经磨难的一生。父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母亲和我们,离开了他热爱的生活和日夜眷恋的亲人。您生前唯一的夙愿,想去传说中的人间天堂杭州西湖看一看,然而小小的愿望成了奢望,也成了子女们永远的愧疚和痛。子欲养而亲不待,事后才感悟,总觉得来日方长,却忽略了人生是减法。</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父亲,您的子女无脸再祈求天堂的您佑护子女,您的养育之恩当来世再报,您的大恩大德永生不忘!</p><p class="ql-block"> 多想再看看您慈祥的面容,多想再听听您熟悉的声音……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老父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1年父亲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