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雪

邵丰

<p class="ql-block">谨以此篇怀念我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怀念过去的时光!</p><p class="ql-block">永远感激那位“赶车人”!</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少年.雪》</p><p class="ql-block">有些事儿注定终生难忘。小的时候爷爷奶奶还在,住在远郊,坐半小时环市铁路,下车再走20来里地就到了。</p><p class="ql-block">那时爷爷奶奶家里穷,叔叔姑姑还小,都在农村。父亲每月开资都要拿出一部分接济老家。有一年冬天,进腊月底了,眼看要过年,可是总下雪,路特别的不好走,父亲在企业里做车间领导工作,很忙,不是星期日根本没有休息时间,母亲也没有时间,往老家送钱的任务理所当然的就落在我的头上。一天,我和父母说,我去送吧,父亲皱着眉头不说话,母亲只是叹气,也没有别的办法。那个时代别说交通不便,就连通讯也很不方便,我知道爷爷奶奶家所在的村子就一部老式摇柄电话,在公社大队部里,离我爷爷奶奶家还很远,一个在村东头,一个在村西头,况且挂电话也解决不了送钱的问题。父母咬咬牙把钱交给我,我仿佛临危受命,迎着父母的目光,努力地点点头,上路了。</p><p class="ql-block">那年我十三岁,长得很单薄,做梦想过上天踏云的事儿,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能长到一米七、一米八,七十多公斤体重的事儿。天空飘着淡淡的雪花,很冷。我把钱紧紧地揣在里怀,紧贴肉的地方,外面只留坐车用的几角钱。</p><p class="ql-block">没有想到的是,下火车天就变了,雪越下越大,漫天鹅毛飞雪,从天空舞着落到地面。爷爷奶奶家在火车站的正北方,20来里地中间就只路过一个村子,出火车站所在的镇子还要经过一片松树林,“初生牛犊不畏虎”,也不计较后果,本来雪已经变大了,我还是下了火车,出镇子,坚定地朝正北方走去。</p><p class="ql-block">雪大的无法形容,一世界的白色,爷爷奶奶家所在的农村本来是平原,天好的时候,在地平线的尽头还是依稀可以看到山影,一道起起伏伏的轮廓,还有远处的一排高压线和原野里三三两两高大的杨树,偶尔还会有老鹰低低地飞过。这是典型的辽河冲积平原。现在什么也看不到,满天的飞雪遮住了远方的风景,脚下的路也几乎被雪掩没了,不下雪的时候,乡路的两侧还有很深的沟,现在也没有了,我只能凭着感觉知道朝那个看上去十分模糊的村子走就没错,过了那个村子再走大约10多里地就到了。很冷,起风了,而且风很大,几乎是横着刮,野地里的风更是没遮没档的猛烈,带着哨声,雪厚的没过我的小腿,每迈一步脚都深深地插进雪里,我最怕掉进路两旁的沟中,认真寻着路走,把所有的扣子都扣紧,风还是往衣服里钻,猫着腰,用接近45度角的形态顶着风雪往前艰难的走着,有时干脆就侧过身子走,或者倒退着走几步,但我又怕那样倒退着走会被风推倒,转过身子很快又转回来,什么也看不清,这时有些后悔选择今天出来,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回也回不去,我知道环市铁路每天下午就那么一趟车,回去也只能在镇子上的火车站里蹲一宿,那是个平日里就很冷清的镇子,一个最不起眼的北方小镇,火车站更是简陋,说是火车站其实就是一间涂了绿油漆、冬天玻璃窗上落了厚厚一层霜的大房子,没人候车的时候通常是锁着的,我想那更遭罪,何况爷爷奶奶还等着钱过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往前走,把钱送到。广袤的大地里茫茫风雪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艰难的移动着,天与地有机地融为一体,天空好像倾注了全部激情,用冬天特有的方式疯狂的发泄着,好像要把整个世界填平、涂白,天地无限的大,大到无法形容,而仿佛整个世界就我一个人,一个挣扎的生灵在混顿初开般的天地间前行,没有道路,没有飞鸟,没有生命的痕迹,唯有风、雪,唯有呼啸的风雪,唯有潜意识里的方向,向北、向北,爷爷奶奶家的方向。</p><p class="ql-block">走进那片松树林里时风仿佛更大了,风发出奇怪的呼啸,像无数野兽同时伏在地面上的叫声,风把雪在每棵树后面攒成一堆一堆的,树干也跟着吱吱做响,不时会有树枝和积雪不堪重负落下地来,发出沉闷的声音,很恐怖的。我一步一步从松树林里走出来,雪已经不是从天空纷纷扬扬的落下,而是配合着肆虐的北风斜着倾注下来,茫茫原野上早已经没有别的颜色,我抖抖身上的雪,很快就又变白了,透骨的冷,大片的雪直往脸上砸,砸的睁不开眼睛。 我记得出了松树林在前面要路过的村口还有一条河,路就从河边上绕过去,秋天那次我来爷爷奶奶家路过那里时,还见到有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在那网鱼,他们玩累了就躺在河堤上光着屁股晒太阳,河堤上还有一个废弃的石磙子,我想像着或许河堤那里能背背风,可是河在哪呢?远远的只看到一道雪坡,雪在河堤上翻滚着,打着旋。我不停的提醒自己,千万别倒下,我晓得一旦倒下,用不了几分钟时间大雪就会把我埋起来,再不会有人发现,只有天晴了雪化了父母才能找到我,恐怕那时我早已经是一尊冰雕,我回忆着课本上有关冻疆了的描写,人们都说冻死的人都是龇牙咧嘴死去的,像笑一样,心里一阵阵的发毛。地平线仿佛会移动那样,说不清在哪儿,一会儿又消失了,一会儿又翻卷着来到能看到的地方,荒野变做不透明的白色的有些凝结的惊涛骇浪。</p><p class="ql-block">突然,从风雪里传来几声沉闷的驾车的鞭子声,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慢慢地回身向后面望去,一挂马车已经驰近我的身后,看不清赶车人的容貌,他捂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双眉角上挂满霜的眼睛,带着很大的狗皮帽子,打着绷腿(用宽布条把裤脚缠上),三挂马的大车,前面两匹,后面一匹,那三匹马都“呼呼”的喷着热气,赶车人把大车停在我的身边,握着鞭子粗声粗气地喊着问我:“这小崽子不要命啦!去哪?”然后头也没回的喝一声:“上车!”</p><p class="ql-block">我急忙爬上大车的后尾部,坐下,曲卷着身子,心想:我活了!这时我才觉得筋疲力尽,两腿嗦嗦的发抖,木木的。</p><p class="ql-block">很长时间他才又问我去哪个村子,我用棉袄袖子捂着被风刺得极痛的脸大声地告诉他:“去张家堡!”</p><p class="ql-block">隔着暴风雪 我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叹了口气,然后顿顿说:“俺送你!”就再也没话了。</p><p class="ql-block">又走了很长一段路,他才回头跟我说:“孩子,今儿个不遇到俺,你一准‘半路倒’啦!”。我明白他说的“半路倒”是什么意思,那是我们老家乡下的方言,意思是死在半路。我相信他说的话,一直到今天都相信。我们只偶尔的交谈几句就再也不说话,我知道他在小心的识着路,稍一粗心连人带车就容易掉沟里,这暴风雪天那可不是玩的。鞭子不时的发出闷闷的响声,那驾车的辕马的尾巴也不时地奋力甩动一下。</p><p class="ql-block">天快黑的时候,我们才走到我爷爷奶奶家所在的村头,晚烟袅袅,犬声稀稀,一家家的灯火透过风雪远远的忽闪着飘来。爷爷奶奶见到我时惊呆了,奶奶从炕上爬下来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哭了。</p><p class="ql-block">那位赶车人,那位在我看来壮实而模糊的赶车人,从我上车到我在村口下车,始终没有见到他的容貌,那时小,不懂事,也不知道他是哪个村子的,没有问,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只猜测他年龄应该和我父亲相仿,但他救了我。爷爷奶奶是朴实的庄稼人,后来听叔叔说,天晴后,爷爷曾挨个村子寻访救了他孙子的人,但没有找到。</p><p class="ql-block">人的一生总有那么几件难忘的事情,那么几位回想起来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的人,唯有这位救过我的赶车人想起来总是那么模模糊糊,那双风雪中的眼睛似曾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而他的身影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拼凑不完整,只记得他壮实、挺拔,像一座山。而就从那时起我逐渐的懂得了什么叫做“帮助”。帮助弱者,帮助需用我们帮助的人,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有时我们的帮助或者能成全一个人,或者能挽救一个人,甚至他的生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写于2010年元月23日(修改于2011年11月20日星期日 收录诗歌散文集《那雨那桥》)</p><p class="ql-block">2021年6月20日父亲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