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大智无为

奥巴牛

大智无为 ——纪念永远微笑的父亲 有道：若说母爱比海深，那么父爱比山高。 我敬爱的父亲，一九九九年农历十一月初十离开了我们，永远静静地长眠于那片远离喧嚣的穷乡僻壤。 爸爸，您好吗？！安息吧！！您的微笑，您的风范，您的才智，您的大德，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 老爸只是一介农夫：没有惊人的壮举，没有丰厚的财产，没有显赫的地位，只有“无为而为”、“无为而无不为”的人生智慧。 在家乡方圆数十里，当时人们都很熟悉他。同龄人叫他“四哥”，小孩称他“四叔四伯”。他自号“两义”，名“悦照”，字“泽蔚。” 也许，正因为他淡泊得只有几个“清名”，才使人们认识他、尊重他、记住他。他走的时候，村里很多人都来凭吊相送。他走得如此的安详，如此的平静，但又是那样的庄重，那样的热烈！！ 穷且益坚，不因人穷而志短 在粤西偏远山区的一隅，有一个不为太多人知道的地方——郁南县千官镇正仁塘第一坑。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一个夏天，父亲就出生在这里。他的第一声哭啼绝不是一首美妙浪漫诗。 这个地方太穷了，父亲的家更穷！那时候那地方，可谓远在天边群山环抱，山道弯弯崎岖曲折，不与外界通人烟。可是，奶奶陈氏艳仙，却因为她父辈看好这块风水宝地，预言这地方会出人物，就被远嫁到这里了。家：百年老屋，千疮百孔，家徒四壁，拍壁无尘，只有三个砖头一个锅，六根筷子三个碗。门外，杂树与野花相映；室内，老鼠与禽畜共舞……据说，爷爷是个瘾君子，也不懂什么营生，几分瘦田勉强支撑着这个家。父亲出生不久，爷爷就辞阳归阴了！！ 或许真的是块风水宝地：老爸长成个英俊少年，聪敏过人，斯文白皙，别具一格。当时，他读书要到五里路以外的云霄小学，每天早出晚归，中午杂粮充饥。但就是这样的山佬仔，考试一直都是名列前茅，成绩从来没有后于第五名！先生赞赏有加，同窗刮目相看！！小学一到五年级学费全免……也许是命中注定，读到五年级就辍学了！！！ 我们很难考究父亲读了一些什么书，读得怎么样。其实，只要看看他手抄的医书，就知道非同一般。那清雅秀丽的笔墨，那入格得体的篇章，你一定会以为出自书香门第的大手笔。令人遗憾的是，他的手抄本在生活困难时用作烟纸废掉了，余下的《汤头歌诀》、《药性赋》、《脉诀》等不知是什么时候给什么人给拿走了。 老爸辍学后，原来跟人学习过中医，但真要拜师学有所成也绝非一般农家子弟所能及的，因此，只能半途而废。父亲终究没有成为医生，只是把那些医书背得滚瓜烂熟，只能给自己或者家人开一些感冒之类药方！ 奶奶共生四个儿子：老大英年早逝，老二、老三去了广西，只有与小儿子相依为命。奶奶很爱老四，轻易不让做耕田挖山的活儿，因而养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在这副读书人脸孔的背后，也造就了他与农民不符的个性。长大了，毕竟要走自己的路。老爸选择了最为轻松但也最不会发达的职业——跟三哥去广西学理发。在梧州，他先是到理发店当学徒，挑水、劈柴、做饭、洗地板……但他天生悟性高，看几下就知道这玩意是“眼法功夫”，没什么难不了的，很快就在别人头上动刀了！这营生：“敢问英雄头颅几许，试看老夫手段如何？” 本来，父亲可以在都市发展：尽管是个理发的，也算跨出“农门”跳出“第一坑”这火坑！可是，解放了，分田了！乡下人的恋土情结和孝子之心，使老爸放弃了小市民的生活。大约解放后不久，他就只身回到了家乡。有了田地，也就成家立业了。居然，娶了个出身望族而流落他乡的豪门养女……这门婚事，既是令人羡慕的佳话，也是让自己汗颜的笑谈：美女＋穷光蛋！！ 老爸就是这样：穷有穷的本色，穷有穷的福气！他很满足，很知足！！这，也许是他的宏图大略，他的青云之志！！！ 大智无为，不为妄为之所为老爸堪称老子。但此老子并非彼“老子”，彼老子是两千年前的李聃，道家之鼻祖，不得妄以攀比。我们真不知道老爸是否读过《道德经》，而他的作为，却与老子的哲学如出一辙。 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简而言之，大概为人处世之道，就要顺其自然，脚踏实地，不妄作为。 是的，天地万物，从无到有，由盛而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然之于人，只有赐与，不图索取。而人之于自然，又何必巧取豪夺？？老爸真可谓法天象地，空空而来，空空而去，不为物喜，不以己悲，“为无为之为，”“无为而无不为。” 这样说吧，象父亲这样天资并读过几年书的人，满肚子文墨，手能写口能说，在当地当时确实是凤毛麟角。但他除了当过“家长”以外，哪怕任何一个“组长”、“班长”、“队长”的芝麻绿豆官，都没有当过！！这的确是一个谜？？在他看来，这些“名堂”并非“山人”所能为的，也并非我“四哥”的天性所可为的。知不可为而为，岂非有违天道与人道？！在我们看来，老爸真的没有向谁索要过或争取过有点价值的东西，没有所得，没有包袱，多么清爽，多么超脱……不为“不能为”、“不该为”、“不值得为”的事，也许是老头子的性子吧！ 其实，我们一家人都吃够了他那“无为”的苦头：——我小学读完了，没升上中学。他不怒不管，既不责备儿子，也不去求助老师。本小子13岁被派去偏远的大山沟教书，他只说了一个字:“好”；但连去那个地方看一眼都没有，真放得了心啊！恢复高考那年，我考上大学，读还是不读？他就说了句：“读吧，不要多少钱！”他常说，我读书谁管过？“猫，不用教会上树；狗，怎么教也爬不上去！”这，就是老爸的逻辑。——1985年，妹妹张罗在高要新县城买块地建房子。他老人家倾囊而出只有2000余元，我们里里外外筹款、设计、施工。到87年春节搬进去住，他才知道门口是向东还是向西。“啊，盖了三层，哪来那么多钱？！”钱，大多数都是外公、舅舅和姨妈等资助的……——老三结婚了，带太太见家公家婆。此时，老爷子还不知道媳妇尊姓大名。——我们这个家可谓“七星伴月”。老妈子照着七颗“反斗星，”一把屎一把尿一把泪，而老爸往往一顿饭一杯水一支烟。妈妈总是动手，爸爸只是动口。你忙你的，我做我的。不管人、不理事、不当家、不做主，“无为而为”。这，也许是老爷子的品格！ 有人说，老爸是“水性人”。 有云：“上善若水”。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水性至柔,无形无状，无锋无刃,但滴水却可以穿石,故而攻坚摧强无物胜水。又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至柔之水,能够驾驭至坚之金石,其价，无形之道能够贯通没有间隙的物体,也即是以无胜有。 老爸总是象水一样悠柔，不与人争锋，不和人斗口。俗话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那时候，生产队开会，许多“强人”都会在老爸的面前合力发挥。于是，他上交生产队的“副业款”一次又一次轮翻上涨，从几十块直到二百多元。“两百就两百吧！”老爸虽然有点被欺负的感觉，但他能体谅别人比自己更加辛苦！ 后来，我们家先后出几个大学生，也有人到外地谋生，新房子还建到城市去了，本来可以自我陶醉一下。很多人赞他教子有方，儿女有所作为。他总是摇摇头，摆摆手，淡然一笑：“惭愧，惭愧，他们只不过是沧海之一粟！”老爸常告诫我们：认低威无人敢看低你，你自以为了不起就错了，其实一山更比一山高！！ 老子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处世处事之大道，永远顺应自然而不妄作为。“无为”是退让、处后、谦卑、柔弱、清静等非强勉性的多维度行动结构,不论是少思寡欲,还是清静不扰,都是人类世界达成人生目标的非常规的另类路径。老头子“以柔弱处上，柔弱胜刚强”，这，难道不是另一种人生智慧吗！ 自得其乐，不亦乐乎乐其乐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逍遥自在，自得其乐！ 父亲工余之乐有四：抽烟、聊天、打麻将和唱粤曲。 抽烟聊天，是他的一大嗜好。一边给人“摩顶”，一边听人“吹牛”，一边吞云吐雾，其实也是很惬意的。他习惯了，左手夹烟，右手拿刀，操起刀一定要有烟，拿烟的手熏得很黑。家乡“瘾君子”很多，你来一支我的，我尝一口你的，互相交换一下土烟，也就交流了感情。因此，老爸有很多烟友，只要碰到一起就其乐无穷。 父亲另一个爱好却是搓麻将、玩牌九、扒番摊。这些玩意除了赌钱，其实也是一种智力游戏。老爸挣钱很艰难，就是玩钱，下注也很少。输了大不了就白给人家剪几十个头！赢了就享受这种智力较量胜利的乐趣。我们真不知他是输是赢，看到的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因赢喜，不以输悲。 有一次，父亲从高要回家家乡。下午三四点到村口，就被麻将牌局给迷住了。老妈子一直等他回来，结果到月上中天老爸才摸到家里。农村总有忙不了的事情，但他只要玩得开心，就不管天昏地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父亲还有可乐的一招：吹打弹唱——唱粤曲、玩音乐。 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经济困难刚过，村里就来了一位乐师陈师傅。谁出得起二十斤米，或者一担木薯干，就可以跟陈师傅学习“八音”。于是乎，家乡这个远离文明、缺乏文化的大山沟，居然传来咿咿呀呀的南腔粤调： “工六五尺上”……真是穷风流饿快活啊！老爸很快就卷进这班风流快活的行列！这群吹鼓手，大都是抓锄头扁担的大老粗，种田尚可，搞这玩意可不是好玩的了。因此，很多人就拉拢父亲加盟。老爸自小就跟人家学魔术，对戏文情有独钟，于是一拍即合。学了不到几天，老爸就摸到门道，吹打弹唱拉样样上手！陈师傅欣赏有加，被视为得意门生。很快，他就成为脱颖而出的担纲人物！ 老爸学吹打，其实很过瘾。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他不管什么场合，想弹就弹，想唱就唱……有时候，居然拿起筷子当鼓棍练掌鼓，边哼边敲台敲碗，搞得老妈唠叨，鸡飞又狗跳，小孩则乐不可支！晚饭后，老爸会在月光下，拉起粤曲《平湖秋月》、《雨打芭蕉》或《渔歌晚唱》，陶陶然自得其乐。不久，我们家多了二胡、秦琴、笛子几样乐器。为买这玩意，妈妈多流汗，大家节衣食，老爸勤剪发。换来的，家里多了浓浓的快乐空气。咦，经过一年半载的训练，这帮“八音佬”真登大雅之堂了。老爸渐渐出了点风头，饿扁的肚皮居然也多了一些口福之欲的机会。 后来，大队成立宣传队，演出革命样板戏《沙家浜》。结果，老爸被选中演个反派角色“刁小三”。尽管是个没有几句台词的跑龙套，他却很认真，每天晚上跑好几里的山路，到大队部去一起排练，居然把这个小人物演得活龙活现。于是，四哥得了个“刁小三”的雅号！ 最让人感怀的是，他把粤曲作为治病的辅助良药。在他最后那次病重的时候，头痛得很厉害，话也说不清了，他就示意放录音机。当听到马师曾、红线女唱《搜书院．柳毅传书》或者是黄俊英杨达讲相声，一切都会平静下来，脸上就会露出微微的浅笑！！老爸用生命证明，“苦”与“乐”其实悬于一线之间，就看你怎样去摆弄它——得大自然者，得大快乐！！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无欲、无为、无求、无忧的仁人…… 阴历1999年11月10日，老天给父亲画上了一个永恒的句号！那一天，秋高气爽，惠风和畅，阳光明媚，温暖如春。他微笑着走了，永远地走了。正如乡下山歌所唱：“阴间多了个快活鬼，阳间少了个快活人”！！ 他，来自自然，尊重自然，师法自然，顺应自然，亲近自然，回归自然；他，热爱一切，接受一切，淡泊一切，珍惜一切，满足一切，拥有一切！！！我敬爱的父亲，您永远安息吧！！！！（2008年父亲节脱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