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短篇小说）

远方

         陆平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离家出走。

从银行出来，陆平就像上紧了的发条，神经高度紧张起来。几天来的种种情形告诉他，如果再落入他们手里，自己很可能像大哥一样脱一层皮。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手段，陆平多少还是见识点的。一想到大哥那一脸伤，他就不由自主地打冷战。他只觉得有一张大网正铺天盖地而来，而他则像一只将被网住的无助的小鸟，现在能做的就是在网完全罩住自己之前，拼命从底下逃出去。对此时的自己来说，这个城市不再是温情脉脉的乐园，而是冷气森森的地狱。

他钻进四轮电车，把电门开到最大。车水马龙的大道他不敢走，总觉得会有人在路口等着自己，或者被他们的人看见。他专挑人流较少的新路走，从南京路一直往西开，然后在金桥路掉头往南，一路上不住地观察四周情况。这时，电话响了，是王振。像突然发疟子一样，陆平头皮一紧。果然不出所料，自己的行踪已经有人汇报给了王振，不然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不能接，赶紧走。

出了西关，陆平的心稍微松弛了一点。他已经和媳妇计划好了，让媳妇拿好自己的东西，在县城汽车站等着他，从县城坐汽车出逃。出逃，多么具有讽刺意义的词。说实话，就现在自己的状态，和贪官逃跑有啥两样，可是自己不是贪官也没有做亏心事，这样被逼无奈离家出走实在憋屈窝囊。除此而外他实在想不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甚至都不敢在市里坐车，火车汽车都不敢坐，而是舍近求远选择在四十里外的县城坐车。想想自己如丧家之犬一样的灰暗和猥琐，陆平心里就一阵悲哀。

而且，从第一次他们上学校找自己时，陆平就敏感而痛苦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那天下午，陆平上完第一节课，心里就莫名的紧张和恐慌，就像地震到来之前的蚂蚁，已经预警到要发生点什么事。于是，他随手骑了学生一辆自行车，到校外的小区转悠。陆平所在的这所农村中学，就建在两村之间。它很好地把两个村庄连在了一起，并形成一个小集市，这片已盖起了四排商品房的小区，就是新农村建设的产物。果然，他才出来二十分钟，郭老师就给他打电话:“路老师，先别回来，有五六个家伙来找你了，正在满校园翻。”他的预测应验了，刚才的紧张立即升级为恐惧，他躲在小区里不敢露头，就像一个傍晚来临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无助迷茫。“这群该死的黑社会，我又没使你们的钱，我只是担保人，我哥使的你们去找我哥啊！”陆平一边暗自诅咒，一边还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躲过了这一劫。十分钟后，陆平在墙后看见一伙人从学校里出来，坐上车走了，才嘘了一口气。

　　说起陆平这个大哥陆涛，陆平真是恨得牙根痒痒。本来陆涛有自己的生意，他干的楼板厂前几年生意挺好的。自从染上赌博后，两年时间，一个好端端的厂生生干黄。这两年又迷上了贷款。也难怪，这两年信贷公司遍地开花，他们这个人口不足百万的四线城市就有四百多家，一时间全民存款贷款翻江倒海热浪蒸腾，小猪一样拱得每一个人心里都痒痒的躁躁的， 拉款的放贷的使了钱还不上被逼上吊的，还有担保公司跑路存的钱没处要跳楼的，乱七八糟，搞得人眼花缭乱。陆涛就是认准了担保公司的钱可以不还这个理，以做生意的名义极力鼓动陆平给自己担保贷款。刚开始陆平死活不同意，但架不住陆涛的软磨硬泡加亲情牌，陆平便小马过河一样试着担保了一笔。谁知陆涛压根就没打算还，而是拿着钱吃喝嫖赌。俗话说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陆平这下可算是领教了。这样一路担保下去，陆平总共给陆涛担保了六笔贷款共六十五万元。

从此，陆涛挖东墙补西墙的恶性循环让陆平彻底陷入了担保公司的泥潭里而无法自拔。不仅自己陷进去，陆平还牵连进两位同事，这也是陆平最痛苦的事。除了每天提心吊胆地躲避担保公司一群流氓的滋扰之外，陆平还因同事的被滋扰惊吓而深深内疚和自责。就这样，陆平的心一直吊着，再也没有下来过。

　　第二次被担保公司堵在学校里离第一次的侥幸仅仅过去三天，陆平直接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强塞进车里。车开动时，他隔着窗玻璃看见了站在大门口的几个同事惊愕无奈的表情。车到担保公司门口，陆平还底气十足倔强地想钉在车上让他们给个说法，旋即就发现自己轻如鸿毛的勇气给自己带来一顿耻辱的暴揍，陆平的自尊心扎了眼的气球一样瞬间瘪了下来，和这帮江湖人士玩硬的绝对不行，他的脑海里甚至蹦出许多各种难看死法的无名尸体，和他大哥的那一脸伤疤。他恐惧了，他认怂了，他不敢再拧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种生存哲学一瞬间让他的思想发生了逆转，他突然上前两步，直直地跪在了挂着粗粗金链子的黑老大光头面前，并放声大哭。虽然光头最后并没有为难他，但他强烈的感到自己的尊严和节操已经碎纸片一样随风而逝。

这一次是王振的小兄弟把他叫过来的。陆涛从王振这里贷款二十万，陆平和他的两个同事担保的，陆涛一分都没有还。虽然也是本市江湖上的一方诸侯，但王振给陆平的印象则比较随和友好，几次接触，王振都没有为难他，有一次陆平出门没带钱，王振就给了他一百块钱让他回家。陆平也明白，和气的背后是杀气，一切以钱说话的放贷者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不还钱的结果就是翻脸。在和这几个小兄弟一番敷衍之后，陆平就不得不做出了一个万不得已的痛苦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和生命安全及家庭安宁比起来，工作显然是次要的。陆平把这个决定和媳妇商量，事已至此媳妇又有什么招呢？

　　媳妇已经在汽车站等了一会了。看到面带戚色又不敢抱怨的媳妇，陆平一阵心酸，几乎掉下泪来。离家之后，孩子、老人、耕地都交给了柔弱的媳妇，陆平于心不忍。好在媳妇深明大义理解陆平：天无绝人之路，现在的社会到哪都能挣钱，家里你不用操心，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好好工作就行了。媳妇的一番安慰如利箭穿心，陆平还是没有忍住，哭了。

对不起，我走了。

残阳如血，把陆平的身影拉成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包利民老师点评 这个小说写得挺好，前面设置了悬念，心理描写很细腻，语言也不错，基本没什么问题。结尾非常好。

包利民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远方 哈尔滨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