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磨刀石

查福春

老屋有个偏房,前半截是灶房,后半截放些杂物。偏房外有洗衣台,石头堆垒得极为牢固。长长的竹槽从山后面折了几个弯,把清澈的山泉水源源不断地引来。我家地势高些,不用水的时候,拔掉布塞,水就往下面人家直流而去。<br>  洗衣台有些宽阔,四方的水池边,安放着一块长方形硕大的磨刀石。我曾经惊讶这石头怎么棱角如此分明,与河里的石头完全两样,后来才知道父亲是用锯子锯出来的。大的磨刀石旁边,还放着三块依次渐小的磨刀石,最小的仅寸余宽,五六寸长。这三块就更为精致了,父亲还为它们装上了木头底座。大的是固定的,不易搬动,小的则随时可以拿到别处用。<br> 几块磨刀石的颜色也是不同的。大块的土黄色,表面丝滑。有两块是青色的,石面粗糙一些。最小的一块是黑色的,更为细腻,如同砚台一般的材质。<br> 我时常看到父亲站在水池边磨刀,刷刷地磨上几下,端起刀单眼瞄一会,又用大拇指往刀刃上刮一刮,然后继续磨。有时一把刀要换几个磨石,父亲说的是有粗有细,我当时也不懂。有时父亲赶着出工,潦草地磨几下便走,有时则一站就是大半天,磨一大堆的刀具。<br> 需要磨的刀确实也蛮多的。砍柴的柴刀,劈柴的中斧,父亲还做木工,凿子、边斧、刨子等工具时不时也得磨。父亲还跟着大姐夫杀猪,家里也有成套的杀猪刀,装了一大篮子。磨菜刀就更加紧要,父亲从不让母亲动手。就连剪子,父亲也是能磨的。过往的磨刀客大概是很不喜欢父亲这种人的。<br>  就连我的铅笔刀,父亲也乐意帮我磨。有一回母亲就说,小刀几分钱一把,不磨了啊。这刀里没钢,磨了更容易生锈,要是磨得太锋利,又容易削了手。后来父亲就总是用柴刀帮我削铅笔。<br>  除了自家的,父亲也时常帮邻居们磨刀。磨刀虽算不得太难的技艺,却也不是人人都在行。我就听到隔壁的老大嫂大声地骂,怪老大哥不肯磨刀,声称要让他们吃整块的煮南瓜。遇上下雨天没出工,父亲会把磨刀石搬到几家共用的厅房,与老伙计们一边磕着烟斗,一边细细地磨刀。脚旁堆着一摞,有些心急的主妇还来催促,说她赶着剁猪草,或者急着切薯片。<br> 有一天清晨,我还睡在床上,听到父亲在门口大声地与母亲说话,说是磨刀石少了两块。父亲有些生气,他正赶着要上山伐木头呢。这人也太不讲究了,放门口随便你用,怎么还给拿走了呢?母亲的声音要轻些,劝父亲不要嚷嚷,或许谁家急用,稍后就能还回来。再说刀还快着呢,也不是只有一把,改天再磨也不是不可以。<br> 两三天过去了,并不见有人把磨刀石还回来,父亲就以为被过路人顺手牵羊了。这天中午,他挑着一担竹畚箕,带着锄头钢钎,要上山挖磨石去了。山区到处是石头,却不是什么石头都适宜磨刀的。父亲说要到一个极远的山坳,那里早先有人取石挖出一个石塘,山石暴露,挖掘起来会容易些。<br> 父亲刚走出门口,就见有人挑着一担沉甸甸的石头,迈着急促的脚步,闪闪有声,径直往我家来了。这可是父亲的好伙伴,从小一起出山的老伯,他住在我们隔壁的庄子。还没等他开腔,父亲就明白了。原来那天老伯家里请人干活,需要磨好几把柴刀,心急的他一不小心把磨刀石砸碎了,匆匆忙忙跑我家门口将我家的拿了去。当时我家正巧没人在,也就来不及说。<br> 老伯喘匀了气,对父亲说:“原想把磨刀石还回来的,可你知道,我的手可没你巧,自己做的不像样。早先听你说过那边山上有好石头,我就去挖了些来,你再做几个吧。”这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父亲反倒笑话他挖这么多来,是要给我家筑墙脚啊。两人坐下聊了一会,父亲吩咐他过几天来,再取两个回去用。吃菜要有荤有素,磨刀石也得有粗有细才行嘛。<br> 老伯挑回来的只有一种石料,父亲后来还是上了一回山,又挖了好些回来。用锯子修平了石头,在麻石上磨了个大概,再找出家伙,用硬木头凿了几个底座,磨石装上去就如脚穿鞋子那般妥妥贴贴。这回做得比以前更用心,极是好看。<br>  十几二十岁我在家时也干农活,要上山砍柴。磨刀自然也尝试过,却发现磨了之后反倒更加砍不动,就只能让父亲能者多劳了。倒是后来成了家,有时妻子会把菜刀往磨刀石上搓几下,自然掌握不了什么高明的磨刀技艺。<br>  二十年前父亲离世,我们也不常住在家里,自然不会去关注那几块磨刀石。前几年,倒是见到还有一块躺在水池下面的角落,直到后来拆了洗衣台,才不知去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