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中虎跳

梁讷言

不知是命运的注定，还是上帝在冥冥中的安排，我生命的坐标总是指向荒凉，总觉得只有西部高原的空旷和孤寂，才能容得下我一腔奔涌的情感，才能静得下我一颗躁动的灵魂，总觉得只有那里才是最值得我挥霍时间与银两的地方。

不久前，当我终于攒足盘缠后，便背起行囊又一次向西部走去。

丽江三老

金沙江把丽江与中甸两县沿江分割，全长十八公里的虎跳峡夹在两座大山间，东有玉龙雪山，西有哈巴雪山，两座山的主峰在中虎跳隔江相望。

那天走完天梯路已近黄昏，向导小李带我们住进天梯客栈，这里位于哈巴雪山腰部，在中虎跳正上方，客栈有一处瞭望台，本想在这里欣赏四周的景色，不料一场阵雨袭来，只得赶紧跑回房间，好险，这雨若早下一小时，我就只能在悬崖间的天梯旁过夜，若再滚下块大石头，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由于一路上极度惊恐和艰辛攀爬，人就显得格外疲惫，草草吃了晚餐，把身子随便擦洗一番后便准备上床休息。

突然，一阵恶臭扑鼻而来，我翻身爬起，把两张床的被褥掀开，又钻进床底仔细搜寻，都不见异常，我旋即意识到问题应是出在李向导的那双脚上。

他曾在云南省红河队踢过足球中锋，那双香港脚的气味比他踢的球还臭不知多少倍，提醒他后，他便面色尴尬地把鞋丢进卫生间，然后又躺回床上，两分钟不到就鼾声如雷，震得门窗一顿乱响。

我睡觉本来就穷讲究，不熄灯睡不着，有蚊子睡不着，响动大睡不着，甚至是陌生场地也难入睡。而此时此刻呢，除了李向导的鼾声，还有密集排列轰鸣震耳的蚊虫。

特别严重的是，李向导鞋袜散发的气味，从密封不严的门窗缝隙又穿堂而至，扰得我一时睡意全无。

我只得再次翻身爬起，捂着鼻子拎起李向导那双气味非凡的鞋子，跑出房间一甩手，远天远地扔到客栈地坪里。

心想：要臭就大家一起臭，只是有一点担心，我曾看到两华里远的天桥边一客栈，住着一伙外国男女，若是臭得他们找上门来，那便是个国际影响问题了。

待忙完此事后，想回房间睡个囫囵觉，谁知一阵强劲的穿山风把房门带上了，便高声叫小李，然而，任我怎么敲门叫喊都没回应。

我想，一定是这敲门声远没有李向导的鼾声大，只得沮丧地来到大厅服务台，正好有一男二女三个主人模样的年轻人在闲聊，我说明来意后，便从男同胞手里接过锁匙，不料，却怎么也打不开房门。

返回身跟他们三位一说，那男同胞很生硬地回答：“你、你、你弄不开，我、我、我怎、怎么去弄、弄、弄开、你不、不不知道爬、爬、爬窗、窗、窗户呀。”

一番话让我云里雾里的，这哪像个客栈老板说的话，这窗户要爬也不该是我呀，我正想要发点脾气，其中一短发女士忙说：“对不起，让我去试试。”

结果可想而知，她开锁的技术并不比我强多少，自然是无功而返。

这时，那男同胞又很生硬地招呼我："哥们别、别、别、别急嘛、这、这、这是上、上、上等的普、普、普洱茶，来尝、尝、尝个味。”

我心里想，反正一时也睡不着，不如坐下聊聊，何况还有上等的普洱茶侍候。

在山泉客栈，与客栈老板夏山泉的妻子玛佳交谈

交谈中，得知他们三个都只是房客，真正的老板一个月前到沿海地区游玩去了，客栈就全权交付他们三人打理，而客栈的房产呢，又是属中虎跳江边茅棚里收过路费的老和所有。

老和拥有中虎跳地段最大的客栈屋舍，加上开掘天梯栈道收取买路钱，另有两台进囗面包车跑运输，据说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七八十万元进项。

当然啦，比起租他的房子开客栈的那位老板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那个家伙丢下几十万元来这里开个客栈，仅仅是作个呼朋喚友聊以避暑修身养性的的栖息之所，挣不挣钱无所谓，平时因疏于管理，很少有生意，比如今晚上生意算是特好，也就我们五个。

那三个打理客栈的房客，都是些衣食无忧安闲享受的人，比如那位留短发的女子是河南许昌人，今年五月来这里后就不想走了。

另一个扎马尾辨的女士姓容，云南大理人，以前干过几年导游，还是去年春节来这里，就一直没挪动过，两位女士都面容娇好气质颇佳。

那位男同志呢，其形象我就不好意思恭维了，年纪不到三十，身高一米五多一点，墩实粗壮，说起话来囗吃很历害，身着迷彩服，脚蹬齐膝盖的马靴，腰系警棍与军用手电，咋一看很像个冒牌当兵的。

据扎马尾辨的女士不经意透露，他的祖籍在江西，其外公是原成都军区的头目，其舅舅现任17军军长，他本人于河北陆军军官学院肆业后，在其舅舅麾下混了个处级军官，来这里一住就是半年了。

瞧瞧我这破烂眼光，什么假冒，他分明就真的是个军人，而且还是个手掌呢，不对，应称首长。

与山泉客栈老板夏山泉先生交谈

容女士见多识广，不仅囗才好，嗓音也耐听，特别是说起中虎跳的往事，更是如数家珍。

从她囗中得知：离天梯客栈500米处有个山泉客栈,，老板夏山泉是一个传奇人物，当年中央电视台一个有名的节目《话说长江》就专题采访过他。

中虎跳属虎跳峡镇的核桃园村，以前几乎没有外人来过，1986年四川成都漂流队来此探险，在夏山泉的小卖店里小住几日，跟他讲起大山外面的世界，让他大开眼界。

第二年春，他在当地残联借了5000元（见图片，他左手残疾，身高一米五左右，我于第二天登门拜访，与他作过友好交谈）建起虎跳峡镇第一个简陋的客栈，开业第一天，仅有两个外国佬，他想，照此下去，还不连短裤兜子都会亏掉？

第二天中午，爱睡懒觉的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啊呀呀，几十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家伙几乎把门框挤烂。

此后，山泉客栈就成了外国游客最乐意歇息的地方，有的一住就是好几个月，生意十分红火。

到1996年，甚至有一个叫玛佳的澳大利亚女留学生，干脆就嫁给他，当了客栈老板娘。

山泉客栈游客如织

山泉客栈入口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评价：

“他的善良和勤奋在恶劣的条件下创造了奇迹"（欧洲一家旅游杂志）

"夏山泉使虎跳峡的旅游开发至少提前了五年"（丽江旅游界人士）

1998年底，中甸县为了与丽江爭旅游资源，沿虎跳峡修了一条25公里长的公路，既毁损了自然景色，也破坏了山体结构，成了一条机动车辆横冲直撞，油烟四漫又塌方不断的通道，让徒步旅游者大失所望。

容女士不绝于耳的述说，虽然精彩动听，但毕竟太疲劳，一看时间，已是深夜两点半了，那位留短发的女士不知几时已悄然离坐，我便起身告辞。

当我走出客栈大厅的那一刻，立即被眼前的夜景所震憾，来大厅之前还乌云压顶，大雨滂沱，此时竟云开雾散。

经过半个多月连绵不断的雨水清洗，天空就洁凈得一尘不染，那个月亮呀，不知还能不能称之为月亮，当它从云层中半隐半现露出时，就象喷薄而出的太阳，让人的眼睛不能直视。

我想，我最初仰头一望的刹那，眼睛一定是被强烈的月光灼伤，以至许久都睁不开眼，睁开后又是一阵迷迷茫茫的晕眩。

我又一次睡意全无，忙掏出相机拍摄，实在是可惜了这轮明月，可惜了这台装备先进的相机，我这臭技术，使我错过了这辈子再难重温的月亮，这轮让我神魂颠倒忘乎所以的月亮。

我想，在这条峡谷，一定还会有不眠的游人看到过这轮明月，只是他们不一定能记住这个夜晩，这是2009年的8月5日，即农历六月十五日深夜。

这时，我应该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其实,我的摄影技术差并不要紧，与我同行旳那三位可是专业的摄影家，前几天还携带入选作品在大理参加第八届中国摄影艺术节，他们的技术和装备可是十分了得，我完全应该把他们叫醒的，第二天早上，当我把这一奇观告诉他们时，受到的责骂和痛斥诸位是可想而知了。

在这轮明月的引领下，我徐步来到客栈瞭望台，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旷神怡，两座著名的大雪山隔岸对峙，群峰插云峥嵘突兀，峡谷深处稀稀落落忽明忽暗的灯火充满诡密，映入眼前的是一片荒凉雄浑。

此时，我对中虎跳存有一种真正的敬畏之心，在诚惶诚恐地注视中，我看到了大自然的神奇伟大，也领悟到了西部的神秘与禁忌。

心想：对大自然最精美的描述，不在其他任何时刻任何地方，而一定是要在今晚，在今晩的中虎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