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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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梦见已经过世32年的外公，梦醒后，梦里的情节啥都没记住，只记住外公依然身材魁梧高大，双目炯炯有神，吧嗒、吧嗒地抽着盛满旱烟丝的大烟斗，正慈祥地看着我……

这些年，很少梦见外公，也一直想写写关于回忆外公的文章，可一直难下笔。梦见外公了，就让我回到那段久违的时光岁月，追忆外公。

外公祖辈农民，他一生也从未离开过农耕。外公是文盲，没有手艺，是个地道农民，只会盘田种地使大力气。外公身材魁梧高大，相貌堂堂，轮廓分明，五官端正，尤其那双大眼睛，极为有神，年轻时也算得上是帅小伙。

外公生活中很随性，有点粗犷，甚至“粗俗”也不为过，一坐下来，拿出旱烟，吧嗒、吧嗒吸着，不时随地一口浓痰……那时农村地板都是黏性稍好的泥土地板，一段时间重新翻修平整一次，大多农村汉子都喜欢随地吐痰，顺势用自己的鞋子底碾踩一下。

外婆自幼心灵手巧，针织刺绣、卖豆腐、做凉粉、下厨做饭样样在行，深受我们姊妹几个的喜欢。儿时，总觉得外公与外婆差距太大，外公能与外婆结婚那是高攀。还好，唯一般配是外公与外婆算是郎才女貌。

儿时，我十分的恋外婆，与外公不算走得近，但不知为何，这些年来，反倒觉得，十分的想念外公，甚至时常想起外公。外公犹如一本厚重的书，虽然当时没太读懂，但日后却越读越有味，明显感觉到外公有血有肉、爱憎分明、忠厚老实，农民那种质朴、善良、勤劳的品质在他身上都与生俱来的。

外公外婆一生勤俭持家，育有三个子女，母亲排行老大，遗憾的是最小的舅舅，幼年夭折，这也成外公一生的痛。

下图左二:外婆生前仅存的合影

外公的亲兄弟我叫二外公，很有文化，担任过几个村子合署的大队长（相当于现在的村长），算得上是村子里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了！外公的几个叔叔以及舅舅都是木匠大师傅，在十里八乡很有名气。我有点费解，为何外公没涉足木匠。

外公虽然没有文化，但冲壳子（侃大山、吹大牛）很有一套，对发生在家乡禾甸镇的那些历史事件，说得有板有眼。外公说起这些轶事，声音洪亮不少，极具穿透力，尤其对我们村子里几个地主爷的过往故事，描绘得绘声绘色，很有画面感，犹如看电影。

我的村子里一位曾担任过国民党乡长的周姓地主，外公告诉我关于他的顺口溜：“做人莫学周乡长，前头扛枪李国安，后头跟着罗永顺……”这个顺口溜被我带回村子，小屁孩些跟着我押韵地学着，有事没事乱叫一通，但不知其意！上学后才发现，内涵在于，周乡长故意找“国安”、“永顺”保驾护航，希望官运亨通，哈哈！

我的村子里还有一个大地主叫周煌，外公告诉我周煌喜欢豪言壮语：“人家金刚我是钻，人家英雄我是汉，是我、是我、真是我！”不懂事的我，居然一次见着周煌就大声说出顺口溜，耄耋之年的周煌顿时停下来，眼睛发亮地看着我，我吓得立刻就跑了，估计周煌会很好奇，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也知道！？

长大后，我与兄长说起外公往事，很惊奇外公为何懂这多。原来，外公曾经做过与外婆同村的禾甸镇有名的恶霸地主张奎璧（后被祥云县政府逮捕处决）家的长工，由此，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以前听外婆说起，抓张奎壁的当夜，枪声四起，子弹乱飞，让人不寒而栗，但外公居然想去看，真是急人。

外公有时经常拿我们村子里一些糗事开涮我，听说，一年过年闹花灯耍狮子我们村出糗，脸丢大了。我立刻就反击、顶撞，拿他们村子没有山，经常只能烧生柴火做饭的一个段子回击，逗得外公爽朗地哈哈大笑，从不会生气。

听母亲说起，外公年轻时，是非常厉害的强劳力，勤劳能吃苦。外婆由于自幼缠足三寸金莲，根本无法下地劳动，都是外公独自一人在外干活养活全家。在1957年家乡闹饥荒时，外公一个七尺男儿，经常把自己那份口粮省给家人吃，自己空腹劳动。那时舅舅年少不懂事，不会谦让和照顾，差点饿死外公。

从我记事起，外公已经日渐衰老，长期积劳成疾，让他再也没有能力下地干活。但外公根本闲不住，自己买来小毛驴，把一家人拾柴火的任务包了。由于我的故乡山多、柴多，过不了多久，外公就牵着毛驴来到我家，小住几天，顺便拾一堆柴火再驮回去。

没有良心的我，对于外婆是念得不得了，外婆来我家高兴得过节似的，总舍不得外婆走。可外公来了，我就不太待见，总嫌弃外公，嫌弃外公吃饭吧唧嘴巴、筷子不干净、吃相不好看、抽旱烟呛人，年纪这大还有些馋嘴……巴不得外公早些回自己的家。

一次，饭桌上我居然口无遮拦，说外公吃饭嘴角挂东西，太脏了，惹怒外公，拂袖而去。虽说童言无忌，可现在想起来，真是自责后悔莫及。那时我才四五岁，自己也是又脏又邋遢，可居然还会嫌弃外公，真的是不可思议。最讽刺的是，从儿子懂事起，也经常嫌弃我吃饭吧唧嘴，吃相太难看，这是不是为从未见过的外祖父打抱不平啊！

自我上学后，我对外公就再也没有嫌弃过，多了一些同情，多了一份牵挂。1986年的雨季，外婆先外公离世，外公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不少。外婆在世时，外公一直爱去我家，可不知咋的，外婆去世后，他不怎么去了。后来妈妈告诉我：“你外公是很通透的人，年纪大后，他不愿意给我家添麻烦，他也害怕突然之间，像你外婆一样说走就走了！”

我上初中时，半年时间借宿在外公家，那时，外公身体状况急转直下，间歇性的头晕，天旋地转的那种，痛苦不堪！看到年迈衰老的外公，怎么也无法与过去那个爱侃大山、吹大牛的外公联系起来……让我也感到揪心难受。

1989年中考结束不久的暑假，一天，我外出骑自行车回家，不慎链条脱落，膝关节和手心摔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推着车路过外公家的村子附近时，偶遇老表（舅舅的儿子）外出买东西，顺便告诉我:“你外公走了，你外公走了……”心痛和伤痛让我记住那一天、那一刻。原来，我骨子里对外公还是很依恋，甚至是一种当时说不清的爱。

让人唏嘘的是，从小至今，我从未见过外公的照片，似乎外公这辈子就没照过相，如今，只能把外公留在记忆深处了。

外公去世后的有一度时期，我很反感大舅，只觉得大舅外公在世时，没有很好的尽孝。尤其，我在外公家借宿的那半年，总觉得外公过得不算好。

外公去世后，舅舅按照当地的习俗给外公厚葬，没过多久就在坟前竖碑。也许，大舅对外公、外婆的思念和牵挂，只有他们离开后，才慢慢地感悟到他们的好和伟大。没过几年，发达了的舅舅觉得起先竖的碑不够气派，重新又花重金买来大石碑给二老竖新碑，以了却心中的遗憾和忏悔。

对此，我一次又一次大不敬地背地里说大舅，这是活人做给活人看，太假了！母亲随即呵斥我：“不能这说长辈，那时农村的条件都艰难，你外公外婆在村里比起别的老人也算是好过了。”由此，我也释然不少。

下图:母亲与舅舅合影

每年青蚕豆上市的季节，我时常会想起外公，因为这个时节，恰恰在外公家借宿，那时他家主要的菜，经常就是焖炒一大盆蚕豆，蚕豆炒好后的涮锅水就是锅汤，再来点大酱，就吃饭。每天看到年过七旬的外公吃青蚕豆艰难下咽，我有种说不出的痛。这一幕，一辈子定格在我记忆深处，想着、想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想着、想着我就想骂大舅。现在大舅的年龄已经超过外公在世时了，我又怎能骂呢？

其实，现在想来，能感受到外公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地道农民，也是好丈夫、好父亲、好外公，平凡中无不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真的想念外公了，愿外公天国安好，抽着旱烟、牵着毛驴、冲着壳子，过着悠闲的生活，对，那难以下咽的蚕豆，就别吃了，吃点好的吧！

2021年6月12日 于春城昆明

文字:原创

图片:原创+网络（致谢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