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祖祖辈辈靠种田地讨生活的长乐村民,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养蚌育珠,走上了致富的道路。</p><p class="ql-block">那时,珍珠属于国家统购统销商品之一,农民养出来的珍珠必须卖给医药公司和外贸公司,私自买卖按投机倒把论处,不仅珍珠要没收,连人都要被抓去拘留。</p><p class="ql-block">随着山下湖一带珍珠养殖面积不断扩大,珍珠产量连年翻番,光靠当地的医药公司和外贸公司收购已经饱和,珠农们不得不动起私下交易的念头。听说汕头、广州一带已经有港商在收购珍珠,心想既然广东一带有人收购珍珠,那里的政策一定比较宽松,交易珍珠的风险应该不大。</p><p class="ql-block">长乐村何月娜当时已是一位久负盛名的种蚌师傅,带班种蚌,日薪有3元多,跟班的徒弟有几十名。丈夫何柏荣是养蚌育珠专业户,也是村里的干部。夫妻俩内心焦灼,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珍珠卖不掉,那养珍珠还有什么意义。家里存放着刚刚采收来的65斤珍珠,夫妻俩商量着由谁去广东推销。何柏荣是一名党员,还兼着村里的电工,家里又有老人和三个小孩要照顾,考虑到身份特殊性,总不能让一名共产党员去冒这个风险,遂决定由妻子何月娜先去广东探探路,再做打算。</p><p class="ql-block">1981年5月,何月娜尝试着带上65斤珍珠到汕头去卖,结果多赚了53000多元钱,这对于当时的农民来说,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起先香港珠商只知道江苏渭塘产珍珠,此次广东之行,香港珠商了解到浙江诸暨山下湖也产珍珠,他们迫不及待地与何月娜联系,要求到山下湖来收购珍珠。</p><p class="ql-block">1985年6月,广山村办起来珍珠交易市场,虽然是用毛竹、油毛毡搭建的简易市场,但解决了珠农卖珠难的困境,不用挨家挨户去珠农家收购珍珠。</p><p class="ql-block">1985年9月,在何月娜的联络下,香港太湖公司的几位客商来到山下湖。按当时的政策,珍珠是不允许跨省贩销的,所以还得偷偷地进行。外地客商来山下湖收购珍珠,也是担惊受怕的。后来经双方商定,由何月娜在山下湖收购珍珠运到广州,再由他们负责从广州运到香港等地销售,利益共享。</p><p class="ql-block">1986年底,西江乡人民政府从市场的合法性和保护产业角度考虑,只有政府出面办市场才有利于产业的长久发展。1987年初,西江乡人民政府办起了一个珍珠交易市场——西江农贸市场。开业的前几天,乡政府主要领导和市场负责人找上门,动员何月娜在市场开业的第一天设摊收珍珠。开出的条件是:不仅免交摊位费,还可以在乡广播站里免费做珍珠收购广告。</p><p class="ql-block">一下子出现了两家市场并存的情况,两家市场暗自较劲。夫妻俩感到为难,简直像走在十字路口,到底往哪边走好?广山村办市场的几位村民曾于1979年与我们合伙在新沥湖养过珍珠,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一边是乡政府,乡政府办市场肯定是为了保护珍珠产业、发展珍珠产业。何柏荣是一名党员,又是村干部,还是县里的政协委员,他明白事理,夫妻俩决定协助乡政府前往西江农贸市场收购珍珠。</p><p class="ql-block">1987年3月15日那天,西江乡广播站连续不停地播放着:长乐村何月娜在西江农贸市场大量收购珍珠,望广大珠农踊跃投售。何月娜以高出市场价5元一市斤进行收购,一下子四面八方的珠农都纷纷涌向市场,短短2天时间就收购了价值17万余元的珍珠。</p><p class="ql-block">何月娜把收购来的182斤珍珠当作行李包装好后,与堂哥桥生一起搭乘火车运到广州,住进了偏僻的广州宝岗旅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何月娜和桥生带着珍珠一起去了太湖公司指定的交货地点。身材魁梧的桥生体力好,他双手把两袋珍珠挟在腋下,非常利索地把182斤珍珠送进一栋别墅里。桥生卸好珍珠后,径直出了门,在路口等候,留下何月娜与太湖公司的人员一起验货。交了货,卸下了身上的包袱,桥生顿感轻松。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烟,拆了一支递到唇边,“嗤”的一声,点燃了香烟。抬头四望,一辆辆小轿车冒着烟从身边飞驰而过,一幢幢高楼连着云端......看得桥生眼花缭乱。突然,有4、5个陌生人朝桥生这边冲了过来,其中两个人一把抓住桥生的双手,横下脸说:“不许动。”桥生大喊着:“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干什么?”</p> <p class="ql-block">桥生在村里都叫他“大木佬”,一米八几的身段,水桶般粗的腰围,两手敞开像把铁锹。旁边都是清一色一米六几的人,哪里是桥生的对手,三下两下就挣脱他们的围堵,拔腿就要跑。这时,其中一位掏出手枪对准桥生大声喝道:“举起手来,我们是广州市公安局东山分局的。”说着就掏出警官证。“带上车。”看上去是位队长在下命令。车子就在不远处,几个人推搡着桥生进了车。桥生透过车窗,看到整栋别墅已被一群人包围,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心“呯呯”直跳,脸上像刚装满炭火的火囱滚烫滚烫,惶恐不安紧紧盯着窗外。车子朝东山分局方向驶去。</p> <p class="ql-block">意料之中,何月娜和太湖公司小王以及那182斤珍珠一同押往东山公安分局。</p> <p class="ql-block">消息很快传到宝岗旅社,住在旅社里的老乡们乱成一团,他们担心是月娜和桥生的安危,也担心着公安下一步会不会到旅社搜查。正当老乡们像一群无头苍蝇那样六神无主时,冬仙冷静地对大家说:“我们赶紧去东山公安分局探望月娜和桥生,也可以打探一下公安下一步的动向。”美华接着说:“要不我们跟吴经理商量一下。”吴经理是宝岗旅社的经理,老家上海,吴经理一直把浙江老乡当作自己的家乡人看待,珠农们也把吴经理当作在他乡的依靠。冬仙和美华一起进了经理室,跟吴经理聊了起来,吴经理爽快地答应一起去探望月娜和桥生。</p><p class="ql-block">冬仙、美华和吴经理三人打的到了东山公安分局,吴经理操着一口溜亮的粤语跟门口保安打了个招呼,三人进了分局大门。吴经理通过关系打听到桥生关在一楼,月娜关在二楼,目前案子正在办理过程中,还不能探望,同意他们三人在探视窗外看他们一眼。</p> <p class="ql-block">只见30多个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一眼看到身材高大的桥生,他背倚着墙,耷拉着脑袋,锁着眉,双眼紧闭,像似病入膏肓。三人看着心痛,又去了二楼,楼梯口听到楼上嘈杂的打闹声,探头望去,月娜正和一位女的扭打在一起。吴经理见状急忙跑到楼下,跟警官说了一通。一位公安跟了上来,狠狠地敲了敲门,里面像踩了个急刹车一下子没有动静。探望时间的限制,冬仙和美华强忍住泪水走出公安局的大门,跟着吴经理回到了宝岗旅社。冬仙去了邮局,拍加急电报给远在老家的柏荣:月娜出事,速来广州。冬仙和美华当年都是月娜带出来到广州卖珍珠,冬仙的丈夫龙友和柏荣都是村里的干部,两家相处得不一般。冬仙又给龙友拍了个电报:速去柏荣家商量。</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冬仙一大早去了东山公安分局,这次吴经理托了关系让冬仙和月娜单独会见。月娜拖着腿缓缓走来,凌乱的头发,憔悴的脸上伤痕累累,两人见面抱头痛哭。月娜抹着泪说道:“这点伤不碍事,来这里算是进门礼。”“无论我怎么解释是自产自销的农副产品,他们一口认定这是走私。”说着说着泪水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冬仙擦着泪饮泣吞声地说着:“听说公安在太湖公司那边搜到走私的证据,不管接下去怎么量刑,但主体是太湖公司,你有自产自销证明,公安会依据这些来裁定。”月娜那双布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冬仙应了一声:“嗯嗯……希望……”冬仙接着说:“柏荣马上到广州,乡政府也在帮忙,会有解决办法的,你安心点。”“时间到,各自回去。”站在一帮的公安大声呵道。冬仙起身说了句:“月娜你自己保重。”</p><p class="ql-block"> 柏荣收到电报后,手里拿着电报纸一声不吭地发呆。这时,龙友走了进来。龙友是村里的文书,他早早把印有“诸暨长乐珍珠水产养殖场”的介绍信送了过来。龙友轻声地说道:“柏荣,你赶紧去乡里,让乡政府出具一份自产自销证明。”柏荣小心翼翼把介绍信折好,放进包里。接着去了乡里,找到钱乡长,钱乡长二话不说就吩咐工办书记理均办了张自产自销证明。柏荣打算次日一早赶往诸暨火车站,乘209次到广州。</p><p class="ql-block">晚上,柏荣家里三圈外三圈坐满了人,大家商量着对策。门口有个黑影晃了一下,但不见有人进来。柏荣往外说了一声:“没事,进来好了。”长山村祖法走了进来,柏荣腾出一把椅子给祖法让座。祖法坐下来迫不及待地说:“大家静静,先听听我的想法,柏荣,83年的那桩案子你应该记得,广州市公安局许局长亲自到我家来调查此案,办案后,我跟许局长结下了交情。”</p> <p class="ql-block">祖法曾经是一名响当当的珍珠老板,他和阿留、勤伟俗称“三剑客”,是长期住在广州的掮客,老乡们的珍珠通常经他们介绍出售。1983年,祖法认识了一位香港商人,说要收购100斤珍珠,现款交易。老乡们跟随祖法进了黄花酒店501房间,经过一番验货、讨价还价,成交102斤,其中就有月娜的18斤珍珠。港商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只密码箱,手指头像在弹钢琴那样熟练地输入数字,“啪”的一声,大家眼睛一亮,里面全是一捆捆簇新的港币。港商问大家:“你们是要港币还是人民币?”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是人民币。”“那好,我去换人民币,你们等我10多分钟。”大家跟着港商出了房间,想想珍珠尚在房间里,去的时间也快,心想不会有事,就在走廊里等候。过了20分钟,老乡们开始催促祖法,祖法宽慰着说:“珍珠还在房间里,这么多港币要换人民币,那有这么快。”102斤珍珠,平均价850元一斤,换成8万多人民币,的确费时。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半个小时多了。方美急了,她催着祖法说:“你去银行看看老板换好了没有。”银行就在酒店不远处。娇云说道:“我们叫服务员开一下房门,看看里面的珍珠。”于是大家分头行动,祖法和月娜去银行,其他老乡跑去叫服务员。等祖法和月娜回到5楼,听到方美的哭声,珍珠不见了。</p><p class="ql-block">窗户开着,悬挂着一根绳子,绳子末端连到下面4楼房间。祖法飞快跑到4楼,门没有锁,里面连个猫影都不见。“哇哇……”哭声四起。“这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啊……”几位女的哭着瘫倒在地。老乡当中只有祖法和大荣是男的,这时,大荣三步变二步地跑到一楼,气喘吁吁地跟大堂经理说:“赶紧……赶紧报警,501房间的珍珠被偷了。”</p> <p class="ql-block">民警仔细查看了案发现场,拍了照后,祖法和其他老乡一起带到派出所询问。问询结束,老乡们哭着,骂着,闹着,无奈地回到宝岗旅社。</p><p class="ql-block">“何祖法,那位港商你是怎么认识的?”办案民警继续盘问祖法。“是他自己找上门来,我,我凑巧在宝岗旅社碰到。”祖法支支吾吾地说着,额头上黄豆般大的汗珠像温泉那样不停地往外冒,身上像是被雨水淋过那样全身湿透,脚下水泥地湿漉漉一片,双手不停地擦汗。“那有这样的好事,是不是你们预谋好来诈骗。”民警瞪着眼问道。</p><p class="ql-block">祖法竟然张口结舌。</p><p class="ql-block">1983年,正是全国严打,公安按照依法“从重从快,一网打尽”的精神,对刑事犯罪分子予以坚决打击。所里向广州市公安局汇报,局里非常重视,成立由许局长为首的专案组。许局长亲赴浙江诸暨长山村调查,当地派出所配合调查。局长一行人在村长的陪同下来到祖法家,后山临湖三间矮平房,走出来一位短头发的中年妇女,自我介绍着说:“我是祖法老婆。”进了屋,沏茶上座率。局长说明来意后,民警搜查了所有房间,连猪圈也翻了一个底朝天。又向祖法老婆了解情况。祖法老婆饮泣吞声地说:“我老公是个老实人,决不会做这等事,望局长主持公道,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上有两老下有四位未成年的孩子。”说完之后,祖法老婆“哇哇”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局长安慰道:“请相信我们公安部门秉公执法。”</p><p class="ql-block">经过公安部门侦查,原来是港商与同伙预谋了行窃之事,最后还了祖法一个清白。祖法千恩万谢,特地去了广州市公安局送了锦旗,向许局长深深地鞠了个躬。从那以后,祖法与许局长结下不解之缘。</p><p class="ql-block">祖法在派出所里关了半个月,人总算平安回来,却断了广州这条生财之道。日子还得过下去,祖法拿起养鸭棒在白塔湖养鸭。听到月娜出事,这才赶了过来。</p><p class="ql-block">祖法跟大家说完与许局长的故事后,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柏荣,说了句:“到了广州,你去找许局长。”柏荣紧紧握住祖法的手,眼神凝视着祖法,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来。</p><p class="ql-block">209次,210次,杭州至广州的火车,承载着珠乡人民向往美好生活的列车。柏荣踏上这趟列车,呆呆地望着窗外,杨柳吐绿,桃花妆红,这花花绿绿的春天在他眼里像是个地冻天寒的冬天。火车“喀嚓喀嚓”飞驰着,他似乎听到了“蹦蹦”的心跳声,又像是一根木棍不停地敲打他的头部,眼前浮现一幕幕是妻子月娜的身影。</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傍晚,火车到达终点站广州,柏荣紧跟其他乘客出了站,打的去了宝岗旅社。玲娣在旅社门口焦急地等着柏荣,她比柏荣早来广州一天。玲娣是比月娜大一个月的堂姐,她俩从小一块长大。“柏荣,房间紧张,我预留了3楼303通铺。”玲娣边说边带着柏荣去了303。“明天我跟你一起看月娜。”玲娣说完就下了楼。 </p><p class="ql-block">广州的夜来得很晚,霓虹灯整夜未眠,躺在床上的柏荣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刚亮,柏荣迫不及待起床,洗漱好,在服务台边上等玲娣。柏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见是孟校。孟校刚从重庆过来,也得知月娜的事,两夫妻大包小包准备出门,便匆匆忙忙对柏荣说了句:“柏荣,月娜的事要多托关系,我约好客户去清平药材市场,回头再聊。”孟校说完,就和他爱人刘留芳出了旅社。这时,玲娣向服务台这边走来。</p><p class="ql-block">初春的羊城在改革开放春风沐浴下早早地绿意盎然,马路上空弥漫着柏油的味道和汽油味,快车载着柏荣和玲娣驶向东山公安分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柏荣跟玲娣在接待室等候月娜,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一位女子走了过来。柏荣定睛一看,是月娜。两人相对无言,像是陌生人。“哇”的一声,如山洪爆发,惊天动地的哭声响起。“你偏要我去乡政府市场收珍珠,还用广播做广告,生成祸端,我成了“磨心”。”月娜哭诉着,她已获知这是一场举报引发的案件。“害得我和堂哥坐牢,17万的珠款打水漂……”月娜的话像潮水般拍岸而来。一旁的玲娣急忙拉劝着说:“月娜,好了,好了,柏荣也想不到会这样,事情到这般田地,只能想办法解决。”柏荣低头站着,一声不发,他知道只有让月娜发泄,这样她心里才好受。</p><p class="ql-block">这次家属接见在吵闹中结束,柏荣向民警了解案子的情况,得知已断定太湖公司走私,月娜与桥生是伙同走私还是投机倒把尚未定案。他想起出发前祖法交待的话,转身去了广州市公安局。见到许局长,递上信件,说明来意。再三恳求许局长帮忙,并把乡政府证明以及养殖场介绍信递了上去,许局问起祖法情况,接着打了个电话。跟柏荣说:“你先回去,我了解情况再说。”</p><p class="ql-block">柏荣想好明天一早再去分局,许局长肯帮忙的话,就有好消息。第二天,柏荣早早去了分局,还没上班,在值班室打听到办案民警的办公地点。门一开,柏荣进了办公室。柏荣把乡政府证明以及养殖场介绍信交给民警,民警上下打量着老实巴交的柏荣,又仔细看看了材料,说:“浙江诸暨产珍珠,我岳父老家在江苏渭塘,那边也产珍珠。”柏荣听到民警知道珍珠产地,心想这就好解释了。连声说:“是的,我们那边家家户户养珍珠,自产自销。”民警说:“你坐一会,我去领导那里。”柏荣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消息。</p><p class="ql-block">过了半个时辰,民警过来对柏荣说:“局里讨论你老婆的案子,不按走私罪处理,定性为投机倒把,何月娜、何桥生分别拘留46天,没收珍珠,并处罚金8000元。”“这已经从轻处理,王经念(太湖公司小王)已判刑2年,罚金3万元。”柏荣听了后,说不出味道,愣了半天才说了三个字:“哦,谢谢!”</p><p class="ql-block">去了楼上,看了月娜和桥生。月娜得知案件处理结果,低声对柏荣说了一句:“照顾好爸爸和三个孩子。”“你也安心点。”柏荣哽咽着说。</p><p class="ql-block">见到桥生哥,柏荣内疚地说了句:“桥生哥,我们对不住你。”桥生回话:“柏荣,没事,没事,做生意有风险,案发当天我看到“大肚老黄”,肯定是他举报的,柏荣你给我老娘打个电话,要她从香港过来看看我。”</p><p class="ql-block">桥生老娘也就是月娜的三妈,解放前去了香港,一直住在香港。</p><p class="ql-block">事情处理完,回到旅社,给香港三妈打了电话,把桥生和月娜的情况一一说明。</p><p class="ql-block">柏荣打算第二天回老家。在回房间的路上碰到刚从清平药材市场回来的孟校夫妻俩,留芳涕泪交加地哭着:“哎呦喂,命苦啊……”孟校愁眉苦脸对柏荣说:“真倒霉,12000元珠款明明是放在包里的,一转眼变成一捆草纸,都怪我太粗心,这笔钱我准备给儿子娶老婆用,哎。”说完摇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p><p class="ql-block">昨天见面,孟校还劝慰柏荣,今早相见却同病相怜。柏荣不知说什么好,肚里泪下地回到房间。</p><p class="ql-block">躺在床上,柏荣看着天花板,回想着这十多年的“珍珠”往事,不知不觉睡着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大家不要走动,我们是工商所的,接到群众举报,这里非法交易珍珠。”柏荣被一阵吵扰惊醒,几位穿着制服的人正在检查行李箱。</p><p class="ql-block">邻床是大荣和他5岁儿子人望,因家中没人带小孩,故大荣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人望也被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着:“警察叔叔我不是坏人。”“小朋友,我们是来保护你的,睡吧,好孩子。”一位工商哄着孩子说道。</p><p class="ql-block">一番检查后,工商没有查到珍珠,便扬长而去。</p><p class="ql-block">宝岗旅社吴经理早已通知老乡,老乡们把珍珠转移到安全地方,这才相安无事。</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柏荣启程回家。刚到家,理均一早上门来,关心月娜的情况。柏荣说是祖法帮了忙,凭着乡里的证明和养殖场介绍信,最终月娜没有按走私罪量刑。听到月娜保了下来,理均安慰道:“只要人没事,钱往后可以赚。”接着又说:“柏荣,何新乔来找过你,见你不在,要我带口信给你,他打算和你一起培育三角小蚌,他投资,你管理。”</p><p class="ql-block">理均担任过村党支部书记,后来工作调动到乡工办任书记,他是柏荣的亲家。1977年,当时柏荣因私自养蚌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理均也因“政治运动”犯了“错”,两人一起关进了“学习班”接受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这段经历过后,理均的女儿飞华认了柏荣月娜为干爹干娘,两家往来密切。</p><p class="ql-block">理均口中的何新乔,他是大名鼎鼎的西施美首饰厂厂长。1984年,时任姚江区委书记何纪康提议成立诸暨县珍珠养殖公司,并聘请何新乔担任珍珠养殖公司经理。1985年,姚江区工办又与航天工业部上海仪表厂合作成立诸暨西施美珍珠加工厂,何新乔任厂长。当时,首饰厂加工珍珠串链通过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出口,供不应求。为保障珍珠原料供应,何新乔向区政府提出由银行贷款200万元扶持珠农发展珍珠养殖,此建议得到了姚江区委区政府和农业银行的大力支持。1985年底,西施美首饰厂将200万元全部发放到姚江区下属五个公社483户珠农手上。到1986年底,珠农通过这笔贷款,发展珍珠养殖,获得的财富超过2000万元,一下子冒出了许多“万元户”“千元户”。</p><p class="ql-block">一直在珠宝市场摸爬打滚的何新乔看到三角珠的兴起,三角珠又大又圆,光泽绚丽。而鸡冠蚌培育的珍珠品质低劣,缺乏市场竞争力,只有改良育珠蚌的品种,用三角蚌代替鸡冠蚌,才能让诸暨珍珠立于国际市场。何新乔经过深思熟虑,一者柏荣是第一代珠农,养蚌育珠经验丰富,为人忠厚老实又勤劳智慧,二者月娜出事,也要帮上一把。于是主动找上门来谈合作。</p> <p class="ql-block">(文章接下去以父亲和母亲为主人公)听到这个好消息,一直盘居在父亲头上的阴霾,顿时散去。他一刻也没有停下来,就去了西施美首饰厂。</p><p class="ql-block">西施美首饰厂位于江藻小岭脚,诸湄公路边上。听到柏荣要来,新乔早早地在厂里等候。两人一番商量后,新乔投资十万元,我父亲负责管理,计划年孵化500万只三角小蚌。</p><p class="ql-block">父亲叫来崇林,他是村里的老副业队长,管理经验丰富 。又叫来新平,他当过生产队会计,年纪又轻,由他负责财务。</p><p class="ql-block">父亲着手筛选母蚌,采购黄颡鱼,崇林开始搭建孵化池,争分夺秒抢时间,准备6月份开始育苗。</p><p class="ql-block">46天拘留期,5月4日那天,冬仙、美华和娇云等人一大早在拘留所门口等着释放的月娜和桥生。</p><p class="ql-block">村里有几十名妇女跑广州卖珍珠,这帮“娘子军”都是我母亲从老家带出来。她们往返诸暨广州两地,饭盒子里藏珍珠,梅干菜随身带,睡地铺,防小偷,躲乘警,一路风尘。</p><p class="ql-block">我母亲和桥生舅从拘留所出来,回到宝岗旅社,老乡们在宝岗餐厅安排了丰盛的午餐招待两人。大家你100,我200,出钱慰问兄妹俩。</p><p class="ql-block">桥生舅明天动身回家,我母亲因17万的珠款还要与太湖公司交涉,老家的珠农们还等着这17万珠款。</p><p class="ql-block">母亲四处打听小王服刑的监狱,之后又去狱中看望小王。问起珠款,小王回答说:等我出狱后再说。母亲苦思冥想没有法子,只能等待,她留在广州一边做掮客,一边催讨珠款。</p><p class="ql-block">珠农们见桥生回家,月娜滞留在广州。当时说好一星期付款,时间过去二个月还杳无音信。十多号人气急败坏找上门来,吵着闹着追问着这笔珠款。</p><p class="ql-block">老实巴交的父亲好言好语解释道:“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月娜在广州催讨,大家再等等。”父母亲平素待人和气,乡里乡亲的,一番劝说后,更多的是同情,没有为难父亲。</p><p class="ql-block">小王二年刑期,意味着珠款也要等二年。养殖场里需要人手帮忙,二哥辍学回家做父亲的帮手。</p><p class="ql-block">父疼母爱下似懂非懂的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日思夜想着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这几个月折腾下来,花去家中所有积蓄。下半年我要读初二,父亲还在为我的书学费烦恼,外公只得卖掉家中的那头年猪,为我凑足了学费,我暗自流泪。 </p><p class="ql-block">一次在课堂,或许是我思母心切开了小差。老师训斥我道:“延东,你在听老师讲课吗?你是不是在想你母亲?”这时,全班同学的目光聚焦到我身上。我的脸像是被狠狠地抽了几下,一会儿红,一会儿紫。</p><p class="ql-block">下课后,我闷闷不乐坐在那里发呆。何超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支棒冰。何超是理均的儿子,我们俩从小在一起。我拿着这支雪花棒冰,剥开外面的那层纸,很快,表面的那层雪花化成冰水,“沙沙”地流了下来,我心中的眼泪跟着一起流淌。</p> <p class="ql-block">6月5日,父亲育下第一批蚌苗。凶猛的黄颡鱼成了寄主,它们成群结队,张着大嘴巴,摆弄着鼻须,摇着大头小尾的身体,大摇大摆地在孵化池中游着。数千个排水孔“滴答滴答”不停地冒水,补充着孵化池内的氧气。父亲像个看蚕员日夜守护在孵化池边,及时清理脱苗后的黄颡鱼。</p><p class="ql-block"> 两周过去,孵化池中密密麻麻都是小指甲这般大小的蚌苗,像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静静地躺在池中。父亲面带微笑,放眼望着这260个孵化池,他估算着,一只池里有2000只小蚌,超额完成500万只小蚌的计划。按现有行情,一只小蚌可以卖到2分,100万的产值,新乔那里也有回报,自己至少获利10万元。那珠农们的珠款……父亲沉浸在他的美好之中。</p><p class="ql-block">“不好了,不好了,培夫在抽水口放了杀灭菊脂。”崇林气急败坏地跑进来,满脸惆怅地对我父亲说道。“这下完了,完了……” 说完,崇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父亲急匆匆跑到水泵埠头,立刻切断水泵电源。培夫若无其事地正在捡河虾,见我父亲过来,结结巴巴说道:“柏荣哥,我,我老娘想吃河虾,他们说杀灭菊脂放到水里,就会有河虾浮到岸边。”“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去。”崇林和新平异口同声地说道。父亲一言不发,跑回孵化池里关停了水池中的水,换了一个新的供水点重新供水。</p><p class="ql-block">要知道杀灭菊脂对水生生物的杀伤力非常强大,河虾河蚌无一例外。</p><p class="ql-block">这一天,父亲不吃不喝蹲在孵化池边,希望会有奇迹出现。到了傍晚,父亲逐一检查260只孵化池,小蚌体内黑色的食管始终紧闭着,500多万只小蚌全军覆没。</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孵化室外,三个黑影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崇林、新平、培夫焦急地等待着,像是在等待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父亲走到他们跟前,低声说道:“培夫,这边没你的事,你回去。”</p><p class="ql-block">培夫跟柏荣一个生产队,他五岁就没了父亲,母子俩相依为命,家徒四壁,三十好几还孑然一身。父亲怎么舍得去为难他。</p><p class="ql-block">又对崇林和新平说:“小蚌没希望了,我会跟新乔解释,这么晚了,你们回去休息吧。”</p><p class="ql-block">新平安慰着说:“柏荣哥,那我们先回家,你也不要伤心。”</p><p class="ql-block">柏荣目送着他们三人离去,独自站在孵化室外,任凭夏日的晚风吹虐。</p><p class="ql-block">这夜,萤火虫一闪一闪发出暗弱的荧光,在黑夜里游荡;蟋蟀“嘘嘘嘘嘘”咽泣着,孵化棚里“滴答滴答”水流个不停……</p><p class="ql-block">次日,新乔得知情况,大清早开车来到柏荣家。进门就对我父亲说:“柏荣,我已经了解情况,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这一万元钱是你们三人半年辛苦下来的报酬。”说完,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万元钱塞给柏荣。“新乔,我给你造成这么大的损失,还好意思收你的钱。”父亲愧疚地说道,把钱还给了新乔。“我还要接待一位台湾客户,先回去,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有困难来找我。”新乔说着就把钱放在桌上,转身出门上了车。</p><p class="ql-block">父亲望着远去的吉普车,内心炽热,久久不能平静。</p><p class="ql-block">母亲靠着代售老乡们寄存的珍珠度日,宝岗旅社的掮客越来越多,佣金从20元一斤跌倒5元一斤。</p><p class="ql-block">转眼两年过去,1989年初春,和往常一样,母亲又去探望小王。这次,小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微笑着说道:“我下周释放,我哥来看望过我,说起珠款的事,答应会给一个交待。”</p><p class="ql-block">母亲这才知道小王只不过负责采购,而真正的老板是他在香港的大哥。</p><p class="ql-block">小王释放那天,母亲在监狱门外等候着。看见小王从监狱走出来,母亲急忙迎上去,还没打上招呼,小王进了一辆轿车。他摇下车窗对我母亲说道:“月娜,我会来宝岗旅社,找你处理珠款事宜。”</p><p class="ql-block">小王没有失约,到了第三天,他带了一个人来到宝岗旅社,找到我母亲。小王满脸委屈地说自己坐了两年牢,又被罚92000元,希望我母亲多多包涵,20000元了结。我母亲听到两万元这个数字,“哇”的一声,泪水夺眶而出,怒气冲冲说道:“我苦苦等了两年,17万的珠款怎么可以用2万元了结,我不答应,珠农们也不会答应。”</p><p class="ql-block">小王同伴开口说道:“要不要这两万元,你自己考虑,我们没时间跟你啰嗦。”说完,两人径自出了门。母亲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气又急又恨……</p><p class="ql-block">母亲拍了一个加急电报给父亲,把小王的情况告诉父亲,要父亲跟珠农们商量处理方案。</p><p class="ql-block">父亲拿着电报,愁上心头,如何跟珠农们去说,心里没底。 </p><p class="ql-block">这时,有位村民找上门来,雪斋为宅基地的事找我父亲,父亲是村里的土管员。雪斋见我父亲捏着电报纸,一脸懵圈。月娜的事他有所耳闻,问明电报中的内容。雪斋靠近父亲的耳边轻声说道:“柏荣,不要发愁,问问懂法律的人,我认识公证处的寿主任。”</p><p class="ql-block">雪斋口中的寿主任,叫寿伟通,是诸暨县公证处主任,他精通法律。1985年,白塔湖国营渔场把白塔湖长乐段水域承包给雪斋等农户,为收取养蚌水域租金,打上官司,认识了寿伟通。</p><p class="ql-block">听了雪斋的一番话,父亲请求雪斋一道去见寿主任。</p><p class="ql-block">两人坐车去城里,到了公证处,走进寿主任办公室,坐了下来,雪斋向寿主任介绍我父亲。寿主任一边泡茶,一边听我父亲讲事情原委。问我父亲,有没有相关凭证。父亲说:“跟香港客户做了多年珍珠生意,一直凭的是信誉,双方没有手续。”寿主任分析着说:“如果去诉讼,要有手续,况且去广州取证也难,还是做好珠农的思想工作,按比例分摊给珠农,把此事了断。”</p><p class="ql-block">父亲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亲听着,寿主任更像一位修行至尊的大师给父亲指点着迷津。</p><p class="ql-block">回来后,父亲去跟理均商量,毕竟他当过村里的书记。17万元珠款涉及到的珠农有十多户,有几户是亲戚和邻居,有些是同村的,其余是邻村的珠农。两人商量,动用一切力量,做好珠农的思想工作,妥善解决,让我母亲早日回家。</p><p class="ql-block">父亲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个别珠农尚有异议,就挽亲托眷做工作。最后,珠农们签字盖章同意处理方案。</p><p class="ql-block">一次辛酸的珍珠返销,历时两年多,终于划上句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