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

长乐

插队江西安义，“双抢”是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迹。

燠热难当的盛夏，稻穗沉甸甸地弯下腰，天蒙蒙亮，队长擂鼓震醒大家，该出工双抢啦！抢收抢种，一年之计最紧要的时节。

抢，男女老少，强劳力弱劳力，全军下田，手忙脚乱地与时间叫板。

割稻，脱粒，晒场，归仓。稻草摞垛，原先一片金黄的旱地，刹那间空留一茬茬稻根，老牛来了，翻土犁地，灌水插秧，转眼变成绿秧成行，映天明镜似的水田。

老俵们分工明确，各显神通。

妇孺老幼齐刷刷地割稻，领头的必须割得速度最快，一般六到八株稻，自右往左，再自左往右，循序而前，第二位，第三位呈阶梯形推进。嚓嚓嚓，湖南镰的锯齿刀口，锋利干脆。不是夸口，敏捷好胜的插队青年，常打头阵。

青壮年老俵用布兜挑稻到晒场脱粒，一杆竹制的工具，竹爿拼成长方形，四周按框，一根轴，一头可以360度旋转，一头固定在长竹杆。抡起竹杆，竹爿翻转，硬生生把谷粒打落。仅有几架木制人力脱粒机，宛如风琴，琴键是筒状空格，挥起稻杆呯呯乓乓敲打，谷子悉悉索索往下掉。点煤油灯的村落，手动替代电动。

村前最肥沃的田，用以育秧，拔秧的多为老农。一只小板凳，底座装块一头翘的平板，能在水田里随意滑动。稳稳的坐着，绕指柔地拔起秧，码齐洗掉根泥，扎成一梱，绿的秧，白的须根，煞是好看。挑秧的适时适量地把秧掷向预算中的水田，秧把的分布，着泥，有讲究的。

插秧，是技术活。如同割稻，也需领头羊。第一人下田，插六束秧，第二人紧随其后，开启了十二行，以此类推。左手持一梱秧，分予右手些许，三个指头捏住插入水田，行列距离规整，秧苗入土深浅一致。头顶辣豁豁的大太阳，打赤脚步步维艰，一脚踩到新泥，冰凉，一脚踩到老坑，滚烫。蚂蟥吸附在腿肚，不觉痛。弓腰曲背马步，一天下来，肌肉酸痛，走路蹒跚。

秧苗见风长，一天一个样，掺杂着野草，耘稻，也就是松土除草。又一种工具。手杆下一个铁框，三分之一是空腔，三分之二复盖铁皮，沿着秧苗行间推拉，泥土杂草从铁皮进，空腔出，象绣花。

此外，施肥，喂牛，晒谷，送公粮，8元/百斤谷。双抢忙得妇女们做饭也从简图快，双抢前队里杀猪分肉，车干鱼塘分鱼，天热藏不住，花搭着蔬菜辣椒粉吃。

双抢的确要抢时间，早插的秧，确实比晚插的长势好。一片田亩，收了才能播，孰先孰后，估摸是按土质优劣而定，分配劳力的队长成竹在胸。

原来，双抢忙而不乱，紧锣密鼓地参照着历史的节奏。分散在山间田里的老俵们，即稍了得，手里干着琐碎活，心里可装着全局呐。收拢金灿灿的谷子，播出绿油油的秧苗，喜悦与希望，现实与憧憬，交织着补足双抢的力气。他们匍匐在地，不声不响，偶尔直起腰，扯开嗓门吆喝一阵，说是等着会有一阵风吹过来，吹散四十多度的暑气，果然，声波振动能引出气流回荡？有几次妇女们尖叫跳开，老俵逮到一条蛇，当即用镰刀剖开蛇腹，挑出指肚大小的蛇胆，用水田里的水漂几下，恭恭敬敬地递给现场最年长的老人生吞，说今夏不会生痱子了。老俵的人情练达真不错！

双抢，仿佛一场戏，年年演无休，我见到的是五十年前的场景，如今发达的安义，恐怕远远不止农事双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