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10 五月第一个周三那天,我被断网了。 早上七点刚过,窗外照例响起了各种机器的轰鸣声。电讯公司正在小区里铺设通讯光缆,机器的轰鸣声是过去两个星期里每天工作时段的“交响乐章”。<br> 被轰鸣的机器声吵醒,我揉揉眼睛,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刷屏手机,成了晚上关灯睡觉前的最后一个仪式,也是每天睁开眼睛所做的第一件事。五月第一个周三那天的早晨,当然没有例外。<br> 拿起手机,点击微信应用,没有看到熟悉的有多少来自朋友和各种群里的信息等着我去浏览的提示。置顶的,是一条粉底黑字、前面加了红色惊叹号的醒目提示:“Network unavailable”(没有网络)。原来,断网了。<br>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虽然换过两三家不同的网络服务商,但都是基于带宽和性价比的原因。每一个网络服务商所提供的网络,稳定性都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毕竟是成熟的网络时代了,网络已经成为了人们生活中离不开的日常必须品,一家网络公司如果不能提供稳定的网络服务,谁还会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市场中继续付钱给它呢?<br>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网络是稳定的,但偶尔也会有断网的时候。是啊,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在通讯和高科技行业工作了大半辈子直到退休,我知道网络的可用性容错能力不会达到百分之一百,顶端中心设备的要求也只有五个九,也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时间里是可用的,更何况还有客户端出错的可能性呢。以前偶尔也有过几次断网的经历,多数情况下重启客户端设备问题就解决了。如果是服务器的问题,大多也就是几十分钟之内的事情,甚至常常都不用呼叫客户服务,耐心等待一会儿就自动恢复了。所以,周三那天发现断网了,我并不着急,先在手机上操作了一番,重启手机,结果还是无法联网,就起床洗嗽,准备吃早饭。 看到我不紧不慢的样子,餐桌上紫苏同学温馨提醒:网络的问题请尽快解决。那天中午有个聚会,紫苏同学有一个主题分享,难怪她有点担心。匆匆吃完早餐,第一时间冲到地下室,重启网猫和路由器,这是断网后的标准操作,如果是客户端的问题,都可瞬间解决。只是这一天的运气实在有点差,所有的操作都无济于事,剩下能做的,就只有打电话找运营服务商的客户服务寻求帮助了。<br> 打电话并不太顺利。网络时代,座机也是网络电话。没有了网络,也就没有了电话服务。好在手机服务自成网络,不依赖于WIFI。用手机拨通了客服,得到的第一项指导是重启客户端设备。我说这些都已经做过了,都没有用。客服说,那就只有把我转到技术支持部门去了,让我在线等候。<br> 手机里传来优美的轻音乐声,是我喜欢的那种,只是音乐的旋律不时被窗外轰鸣的机器声淹没。突然想起几年前在围墙边上种花,不小心挖断了通讯电缆而导致过断网,因为电缆埋得实在太浅了。匆匆跑到院外,两个工人正在围墙外不紧不慢地挖掘着,几根被斩断的网线乱做一团,堆在一起,草地上狼藉一片。“是你们挖断了我家的网线吗?”“是啊,打电话给你的运营商吧,他们知道我们在这个小区施工。”一位干活的工人平静地回答我的询问。 有什么办法呢?一个月的手机话费在漫长的在线等待中快要消耗完了,运营商技术支持的客服电话才总算接通了。得知施工队把我的网线挖断了,客服贴心地说他们会尽快派人来修,但最近的一个预约也要在三天以后,并且疫情期间,维修人员只能负责户外部分,不能进入室内。这就是说,我至少要被断网三天。除此之外,别无选择。<br> 断网三天,会耽误多少事情呢?疫情期间,所有的聚会都是相约云端,在网上进行。三天中有四个云端聚会和一个营养师的网上问诊预约,当天中午紫苏同学有一个分享,周五我也有一个分享。没有了网,这些聚会和预约就都不能参加了。没有了网,也就没有了电话,没有了电子邮件,没有了微信,没有了网上视频会议的能力,没有了所有云端的资源,也没有了所有正式的和非正式的新闻和消息来源,因为这一切都与那根被斩断的网线有关,都与那个看不见的网有关。没有了和网的连接,我们就像一只失群的孤雁,形单影吊,只能等待三天后才能到来的救援了。<br> 好在手机还可以使用,赶紧和紫苏同学分头通知各自的同工,取消聚会中的分享,也取消各种预约,然后就开始享受没有网络的静默时光。“网络时代,没有网就等于失联。没有了网,也就无法查询今日渥太华新冠疫情的数字,也无法知道疫情的总体情况。其实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了外部世界的烦扰,正好静下心来读书,不也是非常好的安排吗?这将是一段短暂的隔离操练,正好借此机会学习和操练安静和专心读书的功课。不要辜负了这段难得的时间啊!”在当天的日记里,我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二零二零年初爆发的新冠疫情,加速了日常生活网络化的进程,也催生了各种各样的云端活动和服务。八岁的孙女和五岁的孙子不再去学校了,每人一台电脑,一个平板,整天在电脑上上网课,在云端里和老师同学们相聚。儿子和儿媳妇也是足不出户,双双猫在家里,天天在网上上班。我和紫苏同学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基本上都是在家里猫着,在云端参加大大小小各种聚会,在云端走进天南海北的各种文学讲座,聆听许多有成就的作家们的写作故事,在云端参加各种社群的线上活动。读在云端保存的书,听在云端播放的歌,看在云端热播的剧。在云端订购各种生活必需品,蔬菜瓜果,牛奶鸡蛋,无所不包。有些快递送到门口,有些到店家门口无接触提货。和儿子家相距不到百米,和孩子们也是多半在云端相聚,在视频中聊天,在网上一起玩小孩子的游戏。总之,一场新冠疫情,使得网络在过去的一年半中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塑造着这个世界,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网络,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和水、电、天然气一样,成为了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断网的三天里,一把藤椅,一杯清茶,阳光下,清风中,在后院的阳台上读完了《陶恕传》,也读了《申命记》的大部分章节。或潜心阅读,或闭目沉思,书中的世界,比云端里的喧嚣更加精彩。<br> 五月的渥太华,阳光和鲜花的世界。门前花坛里的郁金香灿烂地笑着,后院里那畦青韭在春风里一天天长高。给前院的花坛松松土,在后院的菜地里薅薅草。云端外的天地,比云端里的世界更加怡情。<br> 断网三天后的那个周六的早晨,穿着米黄色雨衣的维修师傅,在蒙蒙细雨中接通了被斩断的网线。在孤岛上享受了三天的岁月静好之后,瞬间回到了云端。去几个常去的网站上瞅瞅,左派右派还在打着激烈的嘴仗,还没有分出胜负;世界还没有从新冠疫情的阴影下抽出身来,世界各地的疫情数据依然跌宕起伏;有专家警告不可轻易解封,有民众抗议封锁和反对戴口罩等防疫措施,每个人都自顾自在云端里翻着筋斗。打开微信,朋友圈里各种美图美文狂轰乱炸,聊天框里几百条信息待读。粗粗浏览,无数的群友在各种群里忙碌着,或炫图,或炫文,或晒广告。十分钟浏览完毕,没有一条信息是写给我个人的,也没有一条是需要我回复的。回归云端,所作的就是在朋友圈里点了几个赞。断网三天,不是世界和我失联,而是我和世界失联。 断网失联的三天,云端里的世界热闹喧嚣,云端外的天地岁月静好。 注:本文刊载于2021年6月10日加州版《中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