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 米

海市蜃楼

　　等米下锅的日子，只有过来人才知道生活的艰辛和不易。这些难以忘怀的真情实况，对于丰衣足食环境里长大的现代孩子们，他们是不知道【借米】其中不为人知滋味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每到农历四至六月，青黄不接，生产队里家家户户的余粮渐渐吃完了，新粮未收。乡亲们只好互相接济着过日子。今天张家没米下锅了，就到李家借。明天李家没粮了，就去赵家借。每次借米不可多借，因为大家都很穷，借多了人家就没饭吃了。为了应急，一般只能借一餐，大约两三斤米。到后来，除了借米，还借盐、借油、借火柴，凡是能借的都可以借，当然，借得最多的还是米。

起初，借米的活都是父母干的，后来孩子们长大了，就落到孩子身上了。我是家里的长子，这责任自然义不容辞。十岁那年，我便扛起了这个重任。借米这活还有许多讲究。嘴巴要甜，理由要足，还米时间要准。你得根据平时的观察判断哪户人家可能有米借。有米未必能借到，还得研究这户人家与父母的关系好不好，如果关系不好，不但借不到米，说不定还会蒙受羞辱。当然，这样的情况极少。

借米得还，还米可有学问了。还米的期限是有约定的，说三天以后还，三天后必须兑现。为了兑现承诺，可难为了我这个十岁的当家人。很多时候，应该还米了，可父母还没有买米回来，家里还在等米下锅。这时候，我得赶紧去另一户人家借米，把先前的米还了，再去想办法找米下锅。这种办法，我们叫做“扯葱盖蒜”。

隔壁邻居，家家户户都轮回借过无数次了。我想舍近求远，跟母亲提出去舅舅家里借米，而且一次可以多借一些。母亲同意了。我兴高采烈、打着赤脚出发了。十岁的人，走了十里路，到了舅舅家，已是筋疲力尽了，脚上也磨出了血泡。第一次单独来舅舅家，舅舅很高兴，夸我聪明能干又勇敢。听我说明了来意，爽快地答应了，还留我吃了最香的一餐饱饭。吃了饭，舅舅把二十斤大米的担子放到我肩上，问我能行么。我想起有米做饭了，心里有的是力量。挑着担子试着走了几步，听到那竹扁担吱呀吱呀的声音，心生欢喜，用稚嫩的童声告诉舅舅：“好轻松，没问题。” 一个十岁的小孩，挑着二十斤的担子，在舅舅的目送下离开了舅舅家。

走出村子，翻过一个小山坡，穿过一片田垅，一路前行，小脚丫子在田间小路上吧嗒吧嗒地敲击着，肩上的二十斤米随着扁担的弹性，在欢快的的节奏中舞蹈着。想起娘的叮嘱，想起四个弟弟等待的目光，我疾步而行。田间的土路湿润柔软，不磨脚。走了大概三华里土路，到了马路上，那时的马路沙石粗糙，坎坷不平。我挑着担子，小脚嫩肉赤脚而行，踩着尖棱棱的石子，钻心的疼。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我咬着牙，挑着担，走几步，又歇歇，就这样走走停停，大概又走了半里路，脚上流血了，肩上也被扁担磨破了皮，疼痛难忍。我实在走不动了，瘫坐在马路边的草丛上，双手抱着流血的小脚丫，咬着牙流泪。当时我想：今天回不了家了，可能会死在这里。

就在我准备等死的时候，身后走来一位四十来岁的婶婶，把我的担子接过去，说：“孩子，你起来。我一直在你后面，看到你太勇敢、太可怜了。我们同路，一起走。”这位婶婶的出现，简直是神仙下凡，肩上没有了担子，好像突然换了人间。我甩着两手，紧跟这位陌生的婶娘，仿佛行走在梦中。我至今还相信：那婶婶就是神仙！

走了好长一段路，离家只有两里多了，这位婶婶与我分路走了。靠家的这段路平整许多，没有先前那样磨脚。又休息了一段时间，攒足了精神，每走一步离家就近了一步，心里充满了希望。回家心切，忘了疲劳，忘了疼痛，感觉母亲在召唤，小脚丫越走越快，好像一会儿就到家了。

快到家门口，四个弟弟呼喊着“哥哥回来了”，一起围了上来。母亲忙着上来接我肩上的担子，还没等母亲接住扁担，我的肩膀就耷拉下来了，两袋大米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我扑在母亲怀里，放声哭了。

作者 邱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