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屋的后阴沟有一小块空地，几根长条石围着猪圈，猪圈边上是大毛姐家的鸡篘。从厨房后门穿过猪圈绕过鸡篘是一条两脚宽的小路到后山。这里地处岳西县温泉镇牌坊村的曹冲组，曹冲生产队没有高山，大集体时把肉山开辟一块出来做了小稻床（谷物堆放场），土改以后田地到户分给了我家，父母把小稻床翻改成茶园插上了茶叶，地沿边还种植了经济林—-漆树，一种让我挨一下就浑身奇痒肿胖的树。</p><p class="ql-block"> 小稻床的茶叶地里母亲喜欢套种蚕豆。几岁的我提个船箩跟着母亲后面一边摘蚕豆一边嘟囔：“妈，这里离家近怎么不种其它好吃的菜？蚕豆不好吃，茶叶也可以不喝嘛！漆树我好怕它啊！为嘛种它们？这里做菜园比上拐的菜园地挑粪不近多了？”</p><p class="ql-block"> “这里是鸡嘴上的地，种什么都挡不住鸡的嘴，只有蚕豆鸡不啄，鸡怕蚕豆苗气味。种蚕豆好啊！鸡不啄，也不瘦地，又营养，补脑子养身体，嫩的时候伙上鸡蛋是一碗好鲜菜，老了炒着吃可以救急填肚子。孬子，茶叶和割的漆能卖出钱给你们念书啊！”</p><p class="ql-block"> 我一边摘蚕豆角一边用指甲掐着青壳，看着嫩豆角让我掐的一个个痕迹怪过瘾的，先掐后剥，蚕豆角外壳像只大青虫，剥开里面有一层白色的毛茸茸内膜，膜里孕育着三四粒青色的“胖娃娃”，壮鼓鼓的，一道黑色的弯牙在顶端，像土蚕虫儿弯着的样子，有些丑陋。又像小胖子头顶上的头发。我又开始拿指甲在蚕豆皮上刻画，刻画眉毛、鼻子和嘴巴。</p><p class="ql-block"> 母亲呵斥我：“懒鬼站着地里不动做么事？做事不在行，偷懒第一名。”吓得我手一抖，把掐得都是指甲印的蚕豆扔茶叶树蔸下。母亲看到了，趴着茶叶树栝里搜寻那几粒被我掐得青汁直冒的蚕豆。于是我又被训一顿。</p><p class="ql-block"> 我不喜欢干农活，不喜欢母亲训我懒，不喜欢蚕豆地边的漆树，也不喜欢蚕豆。有气味不爱吃是主要原因，还有就是不喜欢蚕豆花，蚕豆花有三个色，紫色的，黑色的，白色的，黑色的花就像眼睛，紫色的像舌头，很诡异。</p><p class="ql-block"> 青黄不接撩菜荒的时候母亲把蚕头叶子摘回来漂水后用辣椒炒着吃，做粑吃。不知是二姐厨艺好还是没得菜可挑食，或是长大味觉变了。蚕豆叶子经过漂洗以后炒青椒竟然清爽可口，非常下饭。我吃的津津有味。母亲问我好吃嘛？我一连声说好吃好吃。</p><p class="ql-block"> 此后的每年春夏季，家里桌上总能吃上新鲜的蚕豆打汤或蚕豆叶子。“你们喜欢吃什么我就种什么。”母亲说这话面无表情。</p><p class="ql-block"> 又长大了，我在上海打工，上海第三钢铁厂宿舍楼里，恋人的室友烧了一盘蚕豆烧鸡腿，忽然想起几年没吃到蚕豆了。多美味啊！蚕豆让我想家，想妈妈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二十岁那年，身怀有孕，回家小住。母亲笑着问我，你还喜欢吃蚕豆吗？我说喜欢啊！母亲说我记得你喜欢吃，我在小稻床上种了带你去看看？</p><p class="ql-block"> 蜿蜒的小路上母亲在前，我步撵步的跟着。</p><p class="ql-block"> 小稻床上蚕豆花开，整整三块地里都是蚕豆花。碧绿的叶子嫩油油的，红色的杆子上无数朵三色相间的小花层层叠叠，即不艳丽也不夺目，素雅内敛，一如站在地头笑盈盈看着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一阵香气袭来，我抚着肚子惊呼着：“什么东西这么香啊？”母亲笑起来：“蚕豆花啊！蚕豆花很香的你不知道吗？！</p><p class="ql-block"> 不知蚕豆花儿竟然这么香，盈盈入脑的香，醉人心扉的香。</p><p class="ql-block"> 婚后的一段日子里忙于孩子忙于创业，我总是正月母亲生日回家后，清明节回家祭拜父亲一次，下一次就是自己四月份生日再回去看望母亲。每次回家都要间隔好久。</p><p class="ql-block"> 电话里母亲每年都会重复一句，蚕豆头（叶子）出来了，你不是喜欢吃嚒？回来拿不？我摘好了放在家里。</p><p class="ql-block"> 我总是回复：“不了，没时间回，你自己吃吧！这么远回家拿蚕豆头划不来哟！”</p><p class="ql-block"> 电话那头嘎然而止，母亲挂了电话。</p><p class="ql-block"> 去年，母亲病了，在医院里她看到我第一句就是：“你喜欢吃蚕豆头，我摘了很多，搁家里别坏了，你拿回家做粑吃，好吃呢！”</p><p class="ql-block"> “你在医院里我就不回去拿了，等你好了我再回去摘着吃吧！”</p><p class="ql-block"> 却不知，这是母亲最后一次让我拿蚕豆叶。</p><p class="ql-block">今年我在老房子土菜馆吃到蚕豆汤时忽然想到母亲去年让我回去拿蚕豆头吃。禁不住偷偷潸然泪下。再也吃不到母亲种的蚕豆了，再也没人喊我回家拿蚕豆叶吃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喜感情表达，对儿女的爱止于口舌，甚至有些冷寂淡漠，兄弟姊妹八人之中尤其我最懒于干农活还喜逞强，被母亲管教不少，心中怨母亲儿女多不爱我，导致母女感情疏离。以至于少年时代我不愿意呆母亲身边，十岁就辍学离家外出打工。生了孩子以后方知为母不易，可是我依然忽略了母亲爱的表达方式。忽略了蚕豆花香，忽略了母亲盼儿归的思念，忽略了她在慢慢离我越来越远。</p><p class="ql-block"> 去年今日，我电话给母亲：“今天什么日子记得吗？等一会接你来街上吃饭哦！” “记得啊！你的生日！没什么吃的送给你生日，蚕豆头老了。”</p><p class="ql-block"> 蚕豆头老了。电话里母亲嗫嚅着。</p><p class="ql-block"> 今年此日我的生日，她孤寂的躺在树林里，树林边就是小稻床，陪伴她的是青松是漫山红艳艳的胭脂红。还有小稻床上悄悄开枝散叶的茶林。</p><p class="ql-block"> 蚕豆花开，娘在盼儿归。蚕豆花又开，儿在盼娘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1年写于农历四月二十九日深夜</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献给我伟大又平凡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女儿：桃云泣笔</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后记： 清明节时期正是蚕豆花开时节，时隔三年，每年清明节回去祭拜母亲经过小稻床上的茶叶地。这片父母辛苦耕耘了几十年的茶叶地啊！地头的山林先躺着父亲，父亲入土以后同一块地方再躺下母亲。生前他们热爱的这片土地，播种着对孩子们的爱，走后依然眷恋着这块地方，躺在地头的母亲啊！可知我多么想您，想看蚕豆花开，想见娘亲归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茶林地间，杂草丛生。风吹林响，再无母亲那好听的声音：“桃云讷，桃云耶，回家吃饭啦！”的呼喊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