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客船

月落无声

　　我经常做梦，梦见金沙江水涨了起来，淹到了我家门口；梦见金沙江水变得特别小，我从鲶鱼溪踩着石头就到了屏山的清凉寺……

至今，我还保留着1983年的一张船票。

　　以前，从新市镇到宜宾没通公路，只有客船。

从新市镇到宜宾的客船先后有红卫2号、红卫22号、工农1号、工农2号（绥航2号）、工农3号（绥航3号）、建设2号；从屏山到宜宾的客船有屏航3号、屏航4号；从屏山到新市的客船有屏航6号、屏航9号。

从新市镇到宜宾的客船途中停靠南岸、绥江、新滩、屏山、会仪、福延、楼东（书楼坝）、新寿、拱坎坝（水富）、安边。

宜宾到新市镇105公里。水富至宜宾28公里。船票价格以1986年为例，新市到绥江0.60元，绥江到新滩0.60元，新滩至屏山0.30元，绥江至屏山0.90元，屏山至会仪0.20元，屏山至福延0.20元，屏山至水富1.10元，屏山至安边1.20元，水富至宜宾1.00元，屏山至宜宾2.10元，新市至宜宾全程3.70元。

　　从宜宾到新市镇的整个河段弯多滩险暗礁多，坐船非常危险。尤其是夏天涨洪水的时候，到处是旋涡，遍河是股缝。漂木也是横七竖八横冲直撞，铺天盖地肆无忌惮，大的漂木直径可达三四米。只要水涨来淹到屏山清凉寺上游一点的妖精坝的2块令牌石，客船、横渡船就得停航。

曾经的客船翻船事故我记忆犹新：屏航4号在水富翻船，工农1号在小石溪的航标站触礁翻船。

从宜宾到新市，整个河段较大的滩有苦竹滩、湾湾滩、石溪滩。

苦竹滩在鲶鱼溪上游一点点，对客船来说，苦竹滩完全可以轻松应对。冲滩前，只要船走云南这边往滩口轻轻一冲就可以过滩了，当然，船还是得闸到四川那边去。

石溪滩河面较为狭窄，河的两边是从沟里冲来的很多石头形成的碛坝，碛坝中的众多石头把整河洪水挤成了一股，上水船一般都要在绞滩船的帮助下才能过滩。有时，红卫22号船为了显摆它马力大，经过长时间的挣扎让坐船的人经过惊吓恐慌后可以勉强自行过滩。

湾湾滩就不一样，那里没有绞滩船，即使有绞滩船也无用武之地。下水、下水都危险。过去，非机动船一到这里船就上得上岸，由纤夫或农民工在岸上把船拉过湾湾滩地段后才又下水航行。据说，解放前在这里发生的木船沉船事故不计其数。

　　1983年8月30日，我从屏山坐红卫2号船到绥江读书，就遇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差点就葬身在此。

湾湾滩呈反S形，洪水夹杂着漂木，心怀不轨地向四川方向的岩石猛烈的冲击，四川的岩石以坚不可摧的体格和顽强的意志将洪水抵挡过去，洪水只好倒回猛冲到云南这面的巨石悬崖上。

还没到湾湾滩时，我们远远地就听到了如雷的涛声，知道湾湾滩早已做好了要让我们葬身在此的准备，在向我们高调地示威。

播音员开始广播：“湾湾滩马上到了，请大家往船舱里坐好！不要惊慌，不要到船边上去！”除了机舱里的人外，船长、大副全都到了驾驶台，工作人员也穿上了救生衣到了前面的甲板上应急。坐船的人个个都敛声屏气。我和一些喜欢看热闹的人和一些不怕死的或想死的人趁工作人员不注意悄悄溜到了二楼的栏杆边。

我们的船先从兔儿包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几个旋涡开到了四川这边的岩石下，突然几个股缝不露声色地从水底窜了上来，重重地打在船的右舷边，船颤抖着立马就向左倾斜，全船的人都极其恐怖地大声尖叫起来，如同遇上世界末日。我们的衣服、脸和头发，整个身子全被水打湿了，我赶紧抓住栏杆。5秒钟，船刚好向右回过身来，又一个股缝从水底冒出再次向船窜来，前面一个巨浪也跟着向船勇猛袭击，船又向左边倾斜，差不多倾斜到最大极限45度角的样子，我的冷汗从背心里冒了出来。我想，这么多次经过这里，这回是死定了。但船比较镇定，不像我一样东猜西想，尽管反复着翻过去倒过来，最终它还是铆足干劲冲到了滩口，我知道它是孤注一掷，拼死一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洪水不甘示弱不服输地一股劲地顽强得往船上打，船被冲到了云南这边，云南这边是几十丈高的巨石悬崖，我想，船肯定会撞到悬崖巨石上，今天，应该没有任何希望了。但不知是谁的菩萨供得高或者是老天爷想安排留我下来写这篇文章的缘故吧，船被冲到了悬崖，船舷嚓嚓嚓地擦着巨石，偏了两偏，船身终于稳住了……

我们终于过了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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