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如何探讨自己的生命（关于写作）

毛歌

写作无疑是最佳的探讨自己生命的形式之一，每一个字都是一种探索，每一篇文章都是一段旅程。将写作当做遥远的旅途，这有利于我们在有限的生命中发现那些无限的事物。——我们因为这样的发现而觉得人生值得，当然，这会带来不可回避的忧虑：那么美好的人生终将结束，而有一个无限的事物则会永恒。我们相信这个永恒事物的光芒，白天照耀我们，而晚上，则是它摇曳的光影，就像我们在夏天，走在荷花池畔一样 ，你走着走着，“咕咚”一声打破了宁静，你知道那是一只青蛙再一次跳入水中，它将会在哪一片荷叶的边缘冒出头来，你无从知晓，星星和月亮约好了在水里见面，刚刚散过来的涟漪则正好成为了它们在一起的曼妙音符。

我喜欢散步，像玛丽–奥利弗那样的散步，喜欢坐在初秋阳光弥漫的树林里，任何一块石头都是我的座椅。我像彼特–渥雷本一样，要懂得一棵橡树的秘密，就得拥抱这棵橡树，这还不够，你得走进它，仰望属于它的天空。当瓦蓝的天宇连一丝云都没有的时候，扇尾雀清丽的鸣叫会成为整个树林的灵魂之音。除开这些，还需要捡起来一片橡树叶，它们依然带着春天的绿色，不过是那种成熟的绿色，经过夏天烘焙的树叶有一种微苦酸涩的味道，还有那些树皮。如果此刻你记得《致橡树》，你可以轻轻朗读，如果你记得《秋日》，你可以把最后几行诗句谱写在疏影横斜的小路上。

借助于我们知道的某些约定俗成的叙述方式，我们会很方便地描述我们的人生。你如果要回忆过往的生活，你需要倒叙。这很简单，和我们从前在卡式录放机里放上一盒磁带一样，上面有好几个按钮：快倒、快进、暂停 、放，以及停止。我们根据自己的需要，这种需要来自于心灵，按住某一个按键就可以听到我们要听的，也可以不听。这很简单，写作就是这样。我常常在文字中把自己带回到我的山村，在叙述自然景色的时候，我一直以南方丘陵山村作为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背景，我不可以讲述北方的桦树林，我没有去过山海关外更远的地方。我可以想象黑色的土地，想象林海雪原，想象冰天雪地上深深的胶印，不需要一分钟，一个人就会消失在你的面前。在南方的丘陵地区，不会有这样的雪原，有的只是雪雾的山峦，村舍的炊烟，冰冻的路上，连狗儿都不愿意出门。这些可爱的家庭成员，蹲守在地炉附近，它们眯着眼睛，一会低一下头，一会又竖起双耳，紧觉得如临大敌。而实际上，外面仅仅有八哥鸟在香樟树里跳跃。它们需要充足的食物渡过漫长的冬天，黑得发亮的香樟树籽，大部分都缀挂在树上 ，它们在浓密的树冠里啄食果实，有一些就会落在地上。要知道，一片冰冻的雪地上撒满黑色的树籽，这样的画面会让画家嫉妒。我母亲有时候会用一块印花布的围巾，包着头，走到树下。她喊我父亲过来，要他看见他眼前的爱人就是一个电影里面的演员。

“像不像啊？”

“像！”

父亲也许觉得一个字不够，马上又说道：

“像啊！太像了啊！”

母亲很喜悦，她靠着树干，头顶上都是一片八哥鸟的叫声。父亲两只手举起来，放在眼睛前面，做成一个照相机的样子 ，他的口里不停地念着“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而地炉边那只黄色的狗，这个时候，会一溜烟跑出来。我后来在一篇被大学写作老师给了50分的作文里面，描述过这样的生活。这些过着山村生活的人，快乐得过于朴素，过于真诚 ，却总是让我一次又一次重返真正的场景：我在屋檐下，看着我的父母亲。

写作：如果没有文字，我会用话语来讲述所有的故事，包括我将要到达的未来。有了文字，我就有了徒步者手里的杆杖，文字会支撑我们的生活 ，会给我们生火，在冬天，会让我们听见紫铜色一样的松脂在燃烧时候的噼啪声音，会让我们不至于需要等候若干年才可以抬头看见星星。星星会出席在你邀约它们的每一个夜晚。我把这种邀约理解为探讨自己的生命的形式。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