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有乡愁一一遥忆故土之十八

水彩

<p class="ql-block">  乡愁,是一坛醉魂酒,在漫长的时光中发酵,逐渐成熟,逐渐醇厚。</p><p class="ql-block"> 少年初离家。虽也是强迫加无奈,却对故乡并无多少留恋和牵挂,甚至还有外出闯荡一番的雄心。那时,这坛无意之酒刚刚开始酿制。</p><p class="ql-block"> 中年在边疆。经历了风霜雨雪的催熟发酵,又加入酸甜苦辣的诸般调料,新酒初酿成。虽腊醅尚浑,仍急欲品之,有缕缕奇香幽然入鼻,更有丝丝酸涩噎于胸臆。如此异常之酒,有时喝得如疯如痴。惊讶于不识酒性,不敢多饮,少开坛,常封存。</p><p class="ql-block"> 老年飘异乡。这片老叶本当归根,终究世事不由人,临秋西风狂,眼看近故土,落地到他乡。此时也,家当可以全抛,酒坛紧抱不放。离开故土五十六年,只回去过八次,每一次都是那么的珍贵,如今忆来,已是一刻千金。乡愁,就在那一次次的回乡中悄然增浓,及至经历了原生家庭的消失,经历了退休后仍回不了故乡,经历了近年的体弱力衰无缘再回时,再次开坛,竟然发现此酒已然成结晶,再添多少水,已经化不开。</p> <p class="ql-block">  春回故乡去。有一次借住在故乡近郊的朋友家,静夜里被一片咯咯哒哒响亮的声音吵醒,暗中再辨,却是蛙鸣。听得入神去,往事联翩来,后半夜再也无法睡安稳。朦胧中,在此起彼伏的蛙鸣声中,看见童年的我走在同学们的队伍中,欢快地去春游。暖阳下,绿野中,走近稻田,看见蛙鸣声震得稻叶晃;路过小溪,听到咯咯淙淙同声唱。春神应了这春曲的热情招唤,把春送到江南⋯⋯</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我急急走向郊野。眼前是一大片翠绿的稻田,咯咯哒哒的蛙鸣仍不时地从水田各处传来,声音似乎比夜间小了点,不过显得更加清晰有力,尤其更能震动我这颗游子之心。这才是故乡的春天呀!我无法想象,故乡春天的田野如果没有了蛙鸣,还会有春的气息吗?</p><p class="ql-block"> 稍远处,被一大片绿色包围中,还有两块稻田正在抓紧时间插秧。一根细细的棕制秧绳紧繃着,旁有五六个男女手握秧把,弯腰移步,把棵棵稻秧插到了水中的白云之上⋯⋯</p><p class="ql-block"> 乡愁,在蛙鸣声声中被吵醒。</p> <p class="ql-block">  夏回故乡去。七十年代末的一个六月,准了探亲假之后,水管所所长吴寿浩托我一件事:去他弟弟处代为看望。是因为他弟弟的居处正是我的家乡,是因为与新疆博乐相距五千多公里。吴所长也和大多数内地来新疆的人一样,回一次故乡,总是一次难得,总是一次奢侈。他兄弟俩已二十多年未见面,这次托我代为探望,也算是表达了一份亲情。</p><p class="ql-block"> 他弟弟从自己的故乡绍兴来到我的故乡余杭的百丈乡,百丈乡在余杭西北方四十来公里。我到的那天他全家热情欢迎,使我这个代理人受宠若惊。晚饭的气氛真有点"夜雨剪春韭 ,新炊间黄粱"的欣喜与盛情。席间的话题绕来绕去离不开"故乡"二字。我们三家出现了这么个状况:他乡中有故乡,故乡又是他乡;异乡中有同乡,同乡里又出现异乡。次日,代收了要转交他哥哥的礼物及送我的一份,他又坚持用自行车驮着我的不大的行李,送到山乡小汽车站。车开、挥手、惜别,一天的相处,竟然也情如故旧。这一去,将是"明日隔山岳 ,世事两茫茫"。</p><p class="ql-block"> 回程有一段十几公里的山区碎石公路,汽车在低山丘陵间曲曲弯弯地前行。路旁的沟沟坎坎,坡坡梁梁,满盖的植被犹如一张绿绒毯,一片深绿夹浅绿,一山松林连竹林,窗口不时地有从山坡上伸得太长的树枝掠过。车内,投进块块绿影,窗外,是一眼望不尽的绿墙,半车旅客静静地随着这如舟的汽车颠簸于绿色的汪洋,在一股似有若无的松脂清香中,我被熏醉在窗口。</p><p class="ql-block"> 乡愁,在湿漉漉的绿色中被泡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秋回故乡去。秋风起时再回乡,渐近故乡感叹长,不禁羡慕起古人张翰来。他因思念故乡的鲈鱼和莼菜,可以辞官还乡,而我,虽没当官,却是无法回归,因为自己的事自己无权作决定。</p><p class="ql-block"> 在"现煮热老菱"的乡音吆喝声中,我又一次回到家乡。街道依旧,家门依旧,只是父亲您变老了!多年的思念化作泪水汹涌流,多年的牵挂浓缩在今日一瞥中。来不及完整叙述路途经历,我要好好看看父亲这张布满皱纹的脸,只剩下几颗牙齿的嘴,粗糙的大手不再如从前有力。但儿无法尽孝,因为儿无力回归,无力又无奈,此憾补不回。</p><p class="ql-block"> 再去西门外的坟山看望我的妈妈。墓形依旧,墓碑依旧,墓草在秋风中飒飒如诉。妈妈呀,您早就知道儿要回来,在一声声地叫我吗?妈妈,儿子因为路途遥远才赶到呀。妈妈,那么多年您一个人孤单在此,儿好难过啊。如今,儿又去了万里之外的新疆,来看您一趟更难啦。天空又飘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滴嗒嗒落在我脸上,这是您的泪水吗?妈妈,让儿陪您一起哭一场吧,千言万语都只能溶入这微咸的泪水中,向天倾诉,向地倾诉⋯⋯</p><p class="ql-block"> 乡愁,加入了泪水后,开始了另一场化学反应。</p> <p class="ql-block">  冬回故乡去。在嗖嗖的冷风中第六次回余杭。从车窗往外看,原先公路两边全是田地的往临安方向去的叉路口开始,就已是街纵横,店林立;宝塔山下的片片稻田,已换成森森楼房将宝塔山团团围起,本就不高的宝塔山已被楼房埋了一半。真以为误入异乡,但传入耳中的分明已是绵绵乡音。好不容易找到姐姐家借住,因为家乡只剩乡已无家了。</p><p class="ql-block"> 去拜访童年的朋友和同学,接连找了四五个,要么"查无此人",要么怎么也找不到原本很熟悉的地方。我在路边徬徨,当年的街道、房屋到哪儿去了?正在迷茫,巧遇一位高我一届的学兄,告诉我哪里拆迁哪里改建了,新增的多,老旧的正在逐渐消失。他说你还按三四十年前的记忆去寻找,肯定是不容易了,连地名都有大变化。第二天总算寻见一位老同学,他却告诉我另外一份消息,说某某三位同学已经作古。</p><p class="ql-block"> 熟悉的景消失了不少,寻至母校原址,母校不见了;寻至故居原址,澄清巷已消失了大半条。连最有名的通济桥都已被改造得认不出来了:一段苕溪被拓宽,在旧桥一端又造一座类似的三孔石桥连到一起,原来的美被破坏,变得不伦不类。洋桥上加了几根管道又加了栏杆,虽然旁人告诉我这就是洋桥,但即使走到桥上还是不敢相认。</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有极大的失落感,姐姐说变化大是好事呀,繁华了,好看了,方便了。我承认这的确是好事,但对于一个游子来说,他要的不是繁华而是旧踪。游子自然要觅旧踪的,因为只有旧踪才印入他的记忆,只有旧踪才有过他的参与,只有旧踪才寄托他的深情,只有旧踪才融入他的相思。总之,只有旧踪才是游子的根基,而今旧踪难觅,故乡安在?</p><p class="ql-block"> 这真是,卅年故乡梦,夜夜有意;一生江南情,处处无痕。</p><p class="ql-block"> 乡愁,在寻觅中逐渐凝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乡愁这坛酒,每个游子的酿制方法略有不同,口味恐怕也有所区别。不过既谓之酒,它的基本品质就是醇香、醉人;就是酒醒后口中有苦味,心中有憾意;就是不敢去登高,不敢去开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