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样收庄稼的

张红欣

<p class="ql-block">  每天早上登陆开心网,第一件事是领奖品,然后摘果子收鸭蛋捞鱼苗。做这些事的时候,庄园里往往一片狼藉,土地干裂、害虫肆虐、鸡鸭生病、水槽干涸——我只管摘我的果子捡我的鸭蛋、收我的鱼苗,点开仓库看我的收成,卖钱、算今天赚的金币,满脸笑容。</p><p class="ql-block"> 要不为啥叫开心网?</p><p class="ql-block"> 把钱揣起进腰包后才开始杀虫、浇水、除草、补苗,给鱼儿们喂点儿药——我挺讨厌鸡鸭们生病的样子,站在那儿眼冒金星,假得不行,好几次我收了蛋都无动于衷。老掉的鸡鸭喜欢卧在草地上,深明大义地说:“不能为RENMIN服务了,送我走吧。”我便推起小车,蛋也不要,马上送它们上西天。</p><p class="ql-block"> 园子里还有一只哈士奇,我叫它孟飞</p><p class="ql-block"> 本科财经、研究生现当代文学的孟飞同学,雷公嘴,地包天,身形瘦弱。我写小说,他负责给我写评论。评得好的时候,我就丢它一包狗粮,不好的时候,饿它几天。中篇小说《折耳根》,我断断续续写了半年,拿去给他看,人大笔一挥,洋洋洒洒,从女性历史地位到女权主义泛滥,批得一无是处。那几天我情绪低落,孟飞被整整饿了一个礼拜,断水断粮,四处摇尾乞怜。后来《折耳根》出人意料地登上河北小说排行榜,获一众好评,哈士奇深受打击,弃文学评论转而马哲,从此出戏。</p><p class="ql-block"> 收庄稼的时候,我还会想起六年前人问我的一个问题,说吃葡萄,你是先吃大的还是先吃小的?——六年前我肯定先吃小的,那会儿我才多大?三十都不到,可是我呻吟着说,先吃大的,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握着一把没有希望的牌。对方就很诗意地说,我习惯先吃小的,最大最甜的那个,留到最后。他有很多温情的比喻,比如他会夸你是一只精美的瓷器,又说他自己是左心房,你是他的右心室,左右律动,生命才够完整。</p><p class="ql-block"> 那天他说,你是我生命里最甜的那颗葡萄</p><p class="ql-block"> 每天早起,握着鼠标收庄稼时,我都会想起这句话——我到底没做成最甜的那颗葡萄,偶尔也想,要不我做个瓷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不至辜负那句美喻。可是后来,我也没做成瓷器,我像个瓦罐一样,蒙着尘垢,囫囵黯淡很多年。倒是心脏真应了那个比喻,它从去年开始律动不齐,按一把,我还得给自己搭个台阶:我不是东施,我是真的痛~</p><p class="ql-block"> 原来生命的不完整就是这样子啊。每天早起,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有条不紊地摘果子捡鸭蛋捞鱼苗,打针喂药浇水捉虫,或者看着一片狼藉的庄园,发一会儿呆——按潜意识里收庄稼这顺序,我真成了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吗?多么糟糕,我还没找着一个人、跟他兜售我的矫情呢。这简直太可怕了。</p><p class="ql-block"> 怎么办呢。我发愁地想。</p><p class="ql-block"> 昨晚头痛,疑似甲流,于是挨个跟人讨感冒药,后来寻得一包过期板蓝根服下,翌日一大早便跑去求医。2009年初夏,科尔沁左翼中旗深远的牧区里,白日当头,黄沙无际,我仰着脸,焦灼地敲开一家又一家兽医店,询问有没有人用抗生素——谁说没有未来的人就该颓废?手里剩下的生命才更叫人紧张啊,斤是斤两是两,丢一点儿都心疼得慌。</p><p class="ql-block"> 下午没事,收完最后一茬庄稼,又想起那个比喻——才不过六年而已,六年前,我像一枚饱满的浆果,面如皓月,鬓发乌黑,明眸善睐、轻颦浅笑那一套,拿捏得得心应手。六年前也有场灾疫,叫非典,可我照样吃食堂,斜对面是重庆六院发热门诊,每天吃完饭回来,我还要绕个弯到门诊楼前,跷着脚折下一枝黄桷兰。而六年后,我是一枚生了虫的浆果,某一面或许光鲜灿烂,某一面,却开始霉败腐烂,谁说彼年与此年,不是一念之差?</p><p class="ql-block"> 办公室有一面镜子,有几分钟,我扭过头,看着里面那个日渐粗糙的女人,发呆——甜葡萄是多遥远的事?药片我都挑大的先吃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09年6月5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