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陈慧谷:我的母亲张秀成(六)(Z062SW44)

皎皎书苑

<p class="ql-block">(母亲90年初在长城留影)</p> <p class="ql-block">一、张家槽坊</p><p class="ql-block">二、陈家烧饼</p><p class="ql-block">三、陈家长媳</p><p class="ql-block">四、言传身教</p><p class="ql-block">五、含辛茹苦</p><p class="ql-block">六、桃李芬芳</p><p class="ql-block">七、花黄灿烂</p> <p class="ql-block"> 【桃李芬芳】</p><p class="ql-block"> 1958年初春,母亲来到白驹小学报到。从结束业余扫盲班教成人识字的工作离开白小的教室,到成为白小的一员,又过去了4年时间。此前,母亲报名加入了县里的血吸虫病防治工作组,这是一份公益性质的工作。在当时隶属于大丰大桥乡草庙管理区的王港河、竹港河一带,母亲工作了近一年,在那里,出黑板报宣传防疫,在田头、水沟里撒药消除钉螺,协助医生护理患者,她机灵、勤快、好学,深受带队的领导和同伴们的喜爱。1957年的秋天,处于临产状态的母亲回到白驹生育了我的哥哥慧峰,产后恢复不久,镇上的妇女干部推荐她到白驹小学担任教师,称她是一位“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工作热情肯干”的女青年。</p><p class="ql-block"> 就在母亲跨进校门的同时,席卷全国的由大鸣、大放、大辩论开始,到引蛇出洞,最后派发“右派”帽子的运动也在苏北一隅的小学展开。中小学,无疑是镇上“中小知识分子”的集中地。运动之中,白驹小学王铁飞校长被划为“右派分子”,一直到了1979年才予平反。母亲与王老擦肩而过,未能得到王老的亲自教导,但却深深了解王老学识和人品,时过21年后的秋天,母亲带我走进王老在白驹中学的宿舍,将我托付给王老,请求王老为我辅导当时中学里还没能开出的历史、地理科目。王老欣然应允,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王老每周一次无偿给我和同学卞玉华两人授课,为我1980年报考文科奠定了基础。迄今仍记得,年已70多岁的王老鹤发银丝、面容清癯,每次在家中上课都衣着整齐,连风纪扣都扣着,举止间,透着一股英气,教师的风范和威仪,清晰可见;讲课前,他早就备好地图、地球仪、历史年表挂图,讲课中,他和蔼可亲,循循善诱,这大抵应该是深具历史底蕴的白驹小学教风的沿袭和养成,我代替母亲在王老得到了见识,是我的荣幸。</p><p class="ql-block"> 来到白驹小学担任教师,是母亲的职业和人生新起点,母亲在这里工作,学习和成长。</p> <p class="ql-block">  母亲在白驹小学是从任教低年级班主任开始的。母亲正式走进课堂前,心里一定是紧张的。母亲在少小时读了1年的私塾,然后1年的小学六年级课程,完小毕业,加起来实际在校读书时间不过2年。以这样的受教育程度教小学,即便是低年级,并非可以应对自如。母亲到小学任教,许多内容需要自己从头学起。幸运的是,母亲来到的是一所有着深厚的积淀和传承、有着良好校风的学校,这里聚集了一批学历更高、水平更好、来自四面八方的同事,他们成了母亲的朋友,也成了母亲的老师,母亲如饥似渴的向身边人学习,从他们身上汲取经验,这是母亲在白驹小学从很快适应工作到不断进步的重要条件。这些老师中的优秀者有的陆续抽调到白驹中学,卢昌芹、李瑞云、赵仿模、邢芝芳,等等,他们都曾给母亲很大帮助。想象一下吧,如果当年有“微信”的话,一定可以看到,母亲与戴月影、唐俊风、俞惠娥、贺义珍、宗桂芳、李月华、蒋翠凤等老师,一定建了个小群,他们每天小群内叽叽喳喳;曾在县文化馆担任副馆长因被划为右派而下放的王骏老师、那位为白驹留下了“大会堂”墨宝的陆副校长、那位无锡下放的殷国风校长会经常“私信”给母亲,阐明教学要领,传授管理班级的经验;而母亲的朋友圈里,顾学友、谢爱华、陈桂芬、张桂英、陈福金、杨淑、龚亚清、程忠英、施仿州、陶兆珠、吴珍、乔荣安、陈美英等老师不时出现,他们总是互相点赞。母亲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去县里集中培训的机会,家里孩子小,没人带,她就带着孩子一起去参加学习。态度认真,持续学习,成了母亲的自觉和终身的习惯,母亲在学习中进步和成长:在来自苏南的老师的指导或熏陶下,经过反复练习,母亲以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教学;从练习钢笔字、从向王骏老师学习书法开始,母亲以一手漂亮、秀气的粉笔字板书;母亲很快从容地走进了课堂。即便是很久以后,在谙熟每一节课每一分钟教学内容时,每一学期母亲仍执着地重新备课,所谓常备常新。由此母亲的教案每每被当成样本传抄。1979年,热情拥抱又一个新时代到来的母亲甚至开始跟着广播学日语,还通过了初级班的课程考试,这可能就是学习习惯的养成吧。</p><p class="ql-block"> 如此,母亲的学历没有改变,但教学水平和能力始终在提高。1970年代后,母亲成为学校一位出色的教学标兵,成为在县里、片区和校内上公开课最多的老师之一。她所总结、提炼出的“小学低年级汉语拼音教学法”、“低年级复式班教学法”被推广开来,成为优秀的教研成果。1980年代中后期,白驹小学首次评定教师职称时,无可争议地,母亲首批被评聘为“小学高级教师”。</p> <p class="ql-block">(60年代中期,母亲与她的好友戴月影、唐俊风及孩子欢送施老师调离时合影)</p> <p class="ql-block">  任教低年级、任职班主任是母亲小学教师职业的起点,也是绝大多数时间她的工作所在,她成了不折不扣的孩子王,成了孩子们诚心喜欢、家长们真正放心、学校里低年级班级管理的榜样。</p><p class="ql-block"> 就像在家中教育自己的孩子一样,母亲的学生管理方式自然包含了同事们教学经验传授和体会,但似乎并不是来自于教育心理学之类的理论或教科书。或许,母亲自小在家中被继母过于严苛的管教和慈父完全放任的方式有所扬弃和取舍,又或者,母亲对溺爱与不闻不问都不赞成,总之,从孩子入学的那天起,母亲对那些同时也在试探和猜摸老师的孩子是有“放任”而无“放纵”,把握是精准的;母亲对孩子在“严格”和“严苛”之间的给出的尺度是有恰当的,正所谓有“威严”而无“恐惧”;母亲对学生在“老师面前”和“老师背后”的举止行为要求是一致的,所谓将信任给与孩子,让孩子自己树立信心。母亲对孩子是仁厚和包容的,怒斥、体罚、向家长告状等可能有伤害孩子自尊心的事从来就没与发生过。恰恰相反,母亲对象学生的呵护和关爱一直为家长所称道和放心。对有些以调皮出名的孩子,在接受入学时有些老师有为难情绪,母亲将他们安排到了自己的班级;有些孩子身体有点问题,家长希望母亲加以特别关照,母亲照单全收,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和呵护,甚至放学了,都将孩子带回家照顾,这些孩子长大以后,对母亲的感情更像家人一样。</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频繁的政治和社会运动波及到学校、教学秩序不时被打乱的时刻,还能够让小学生们尊重,还能够让家长们放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学校纪律废弛的一段时间里,学生成天撒欢、撒野,一些年轻的老师望学生却步,对学生,不敢管,不会管,管不了,课上不下去了,母亲往往被喊来“救场”,母亲尚未走进教室,有人一喊“张老师来了”,课堂马上便会安静下来。母亲是学校内几位有如此“影响力”的老师之一。这份影响力,来自于母亲自学生一进校门就给他们形成的规矩,来自于母亲平日里对孩子们苦口婆心的耐心教育,来自于对学生从心底里的关爱和呵护,来自于不断家访时与孩子的父母们形成的共识,学生离开多年,母亲叫得出她曾任教的班级的每个同学姓名,知晓他们的性格,懂得他们的心理,而每位学生,在长大以后,也会自豪地说,我曾是张老师的学生。</p><p class="ql-block"> 小学一年级在母亲班上读书的陈林森深情地说,虽然儿时的记忆有点模糊了,然而,小学老师们的启蒙教诲,影响了我们的一生发展,在那个动乱年代,这种基于良知的教育难能可贵。张老师既严格又和蔼可亲印象仍然留存在记忆中。</p><p class="ql-block"> 小学一二年级在母亲班上的杨少成回忆说,记得张老师是我一年级或二年级的班主任,她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她的声音总是那样动人、优美,平时对我的学习、生活也很关心,记得有那年由于家里穷(其实是一直都穷),学杂费都无法凑齐缴清,我母亲去找张老师说明情况,希望能减免一些杂费,张老师当即答应帮助申请,后来学校给予了部分减免,我母亲非常感动,我们全家对此也一直铭记在心,多年来,我始终记得张老师那张笑脸,那永远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曾与杨少成在小学同一个班级的王勇刚,是母亲的同事唐俊风老师的儿子,他的弟弟曾由我祖母带大,他弟弟一直称母亲为“大妈妈”。王勇刚说,那时张老师一直是从入学班带到二年级再回一年级,这难度最高。在我印象里,与我弟弟一样,张老师就是眼里“大妈妈”,这也是我们班同学的共识。张老师对于每个刚刚一年级同学都和蔼亲切,也让我们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上学这件事。说起来,我对慧谷4岁时也到我们班来坐在前排还很有印象,好像学习成绩还不错哦!</p><p class="ql-block"> 王元龙是从白驹狮子口村来到白驹小学读书的,他与我一直同学到高中毕业。一年级他与我都在母亲班级上,他回忆说,张老师是一年级的班主任,一年时间,不长,但几件事印象深刻。张老师对我们农村的孩子非常关心,因为方言问题,我拼音没学好,辜负了老师的努力,挺对不起张老师的。从小学到中学,由于离家远,就经常到慧谷家里蹭饭、住宿,张老师每次都热情接待,让我感觉到了自家一样。一年级时,端午节前的一个上午,我发烧身体状况不佳,张老师很快就发现了,她在问明我能够走回家后,让我立刻回家休息;不料走到现在的大白路路口附近,我实在无法走路而倒在地上,被本队的一个阿姨背了送回家。这事至今也没忘记。</p><p class="ql-block"> 小学一年级在母亲的班级读书并担任班长的朱驹回忆说:张老师对工作极端负责,每次上课她都会提前到教室,准备妥当,从容开场。张老师授课时声音洪亮、语速适当且抑扬顿挫;她的板书优美整齐、层次分明(现在我知道了一定是备课时精心设计过的!)。因此,每次上她的课对我而言就是一种享受!在教学过程中,对有些没搞懂或犯错的学生,她总是耐心仔细地再讲解,直至同学们真正理解掌握为止。张老师她对待学生们的态度和蔼可亲。她对家境贫寒的学生(印象中当时咱们班有好几位),从不歧视,也不允许班里的同学对他们有歧视,表现出慈母般的关爱;张老师作为我们的班主任,对班级的各项工作要求严格,总是尽力让咱们班在各个方面走在年级的前列。她对个别故意调皮捣蛋的学生,都是态度严厉,及时制止。因此,她在全班同学的心目中具有很高的威望。</p><p class="ql-block"> 他们,曾经是母亲班级里的学生,是母亲的学生中的众多皎皎者中的几位,他们后来成了社会的人才和栋梁,母亲晚年一直以他们为骄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小镇也为人们所熟知和关爱。镇上许多居民,算上扫盲班,祖孙三代都曾在母亲班上读书,他们关心母亲,疼爱母亲。</p><p class="ql-block"> 1972年初夏的一个下午,母亲因患急性细菌性痢疾到镇上的医院就诊,高热、嗜睡的母亲在医院急症室的病床上躺了几个小时后,突然血压下降,逐渐进入休克状态,生命危在旦夕。医院立刻联系了县医院,请求支援,县医院有着丰富经验的内科金主任马上随救护车来到白驹现场指导抢救,直到晚上10点钟左右,母亲才转危为安,并于当晚由救护车送往县医院继续诊治。在母亲发生休克和病危的消息传出后,当天傍晚,白驹南街上,镇医院大门外,聚焦了上百号关心母亲病情进展的人们,他们中有母亲的同事,有家长,有学生,还有左邻右舍,透过医院的窗户,可以看到他们一直站在那里,焦急地张望、议论和等待,等待救治发生奇迹,能够挽回母亲的生命。历时数小时,当母亲转危为安的消息传出后,外面响起了阵阵掌声,直到母亲被抬上救护车,目送着救护车离开,人们才慢慢散去。这一幕,深深地刻在当时只有8岁的我的脑海里,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也是白驹人给母亲的至高荣誉和特别奖赏。</p><p class="ql-block"> 在白驹小学新近编写的1.6万余字的编年体《校史》中,有几段文字是这样写的:</p><p class="ql-block"> 1980年5月,张秀成配合县教研室在白小进行的“加强双基、发展智力、培养能力”的讲座活动,开设了镇内示范课。</p><p class="ql-block"> 1981年12月,张秀成等获表彰为大丰教育系统先进工作者。</p><p class="ql-block"> 1982年10月,学校开展“师表教育月”活动,树立斯霞式的母爱教育典型张秀成等师德典型,强化教师师德教育。&nbsp;</p><p class="ql-block"> 1986年4月,张秀成等民办教师以量化积分选优方式转为公办教师。</p><p class="ql-block"> 1987年7月,白驹小学首次职称评审聘用,张秀成、唐俊风等被评为小学高级教师。</p><p class="ql-block"> 2003年2月,白小校本教材《白驹,我的骄傲》编印成册,书中收入“优秀教师张秀成”一文,全面介绍张秀成在白小从教30年的感人事迹。</p><p class="ql-block"> 白驹小学给了母亲很高的评价,给了她很多荣誉。母亲很欣慰,很满足。</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那个年代白驹中小学教师群体的一员,那是一个群星灿烂的优秀教师群体,他们来自大江南北、四面八方,个人际遇并不尽如人意,但他们在千年古镇绽放出了生命的光华。在曾经的动乱年代,这一群体以高度的责任心和社会良知,认真培育白驹后生,让小镇文脉得以延续和跳动,他们的事迹当以专篇记录。他们的学生中,陈林森、杨洪富、张美、张丽、朱驹、杨前程、王劲松、温小清、向建华、汪玉丰、吴进中、高峰.....这些曾今的白驹中小学的学生们,个个出类拔萃,熠熠生辉,成为那一代白驹青少年的偶像。有意思的是,在1970年代末和1980年中期前还产生过一个令白驹人瞩目的“白小现象”,——白驹小学老师的那些子弟们,时运之下,张战凯、王勇刚、王月平、吴爱明、石宇、石敏、程旭江、张霁雯、姜晔、江梅、乔劲松......一个个脱颖而出,白小子弟,成为小镇上成才比例极高的群体,或许,这与他们受到身为白小老师的父母兄姐的教育和影响有着密切的关联。</p><p class="ql-block"> 1990年夏天,年满55周岁的母亲,在白驹小学任教33年后,办理了正式退休手续。人退心不退的母亲,经常被学校请回来“救场”和“补缺”,更不时被邀请回校上公开课,给年轻教师做讲座,也受学校指派,参与镇上的许多社会调研活动,母亲很忙碌,很充实。</p><p class="ql-block"> 退休后,已经升任为祖母的母亲经常在白驹、新团、大丰之间穿梭,也曾有机会去海南、北京、上海逗留,她很享受,很知足。母亲身体总不太好,但不到实在支撑不了,她多半是隐忍,她觉得那会增加别人的麻烦。即便对子女,她也将减少麻烦放在她的病痛之前。每念及此,我心如刀绞。</p> <p class="ql-block">(80年代中期白驹小学老师合影,照片由单志伟提供,经王月辉辨认,前排左起:周啬华 、程忠英、贺仪珍、杨金轩、陈桂芬、蒋翠凤、张秀成、吴珍、龚亚清、杨宜官、陈福金;中排左起:李庆云、杨鑫、唐俊凤、顾希云、周新年、王建兰、王玉华、谢爱华、曹亚炜、杨美生、李萍;后排左起:陈建秋、李志强、王汝柏、陈相法、单德贵、陈应林、陈维云、潘银根、王月辉、尹辅尧、王宣富。)</p> <p class="ql-block">(欢迎关注,感谢点赞、点评和分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