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饭 白米饭

来吧朋友

<p class="ql-block">  午后,电视上正播放着一档美食节目。白帽大厨手法娴熟,已经把红薯烤得外香里嫩,软糯适中。他边烤边解说操作流程,令电视观众们垂涎欲滴。</p><p class="ql-block"> 一时间,感慨顿起,昔日的这个土鳖,缘何竟成了趋之若鹜的时尚美食?这个尤物,也叫番薯、甘薯、山莜……据说它含有多种营养元素,具有减肥、降血脂、降血压功效,被营养学家称为“营养最均衡食品”,并希望多食用这道美食。</p><p class="ql-block"> 营养学家们倡导的红薯养生理念,我却偏执地不予苟同。红薯并没有让我觉得“身在福中不知福”,吃红薯饭的日子总让我涌起些许回味。</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2px;">一 红薯,曾是饭碗主角</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前的我辈农村人,不知道红薯丝饭的恐怕不多。那时炊烟是单薄的,那时农村生活是苍白的,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啥叫生活殷实。大伙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花花朵朵,我们要求并不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生活已经离开了饥饿,却仍是一条单一粗线。我们紧紧拽着这条灰色粗线不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饮食结构依然春寒料峭,粗瓷土碗里盛着老辈人称之为吃粗吃饱的糙饭。那时能经常吃白净米饭的,便能当之无愧荣冕“大户人家”美誉了,这个令人羡艳称谓对每个人都是一个招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但所谓的大户人家,充其量也就是吃米饭频率稍高而已,和现在的吃精吃细没法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因此,纯米饭便是普通人家饭桌稀罕物,那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或者吧,在逢年过节时,才从那只土瓮里多抓出几把米,就当是菜。当时我们会闷闷窃想,父亲母亲为何会说他们不太想米饭吃?我们小孩不仅想吃,还经常闹菜,惹得大人长吁短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至于小麦面,等第略次,煮碗面疙瘩汤待客,也并不丢脸;高级一点的,用数得清颗粒的小麦换点挂面,偶尔打下清汤“牙祭”,也算是很高档的享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末等的灰色帽子只能由红薯戴,它才是咱农村人的主食。大伙碗里盛着红薯,手里拿着红薯,猪食锅里煮着红薯,嘴里嚼着的零食是红薯。那时的农村人,还不知道有减肥一说,“三高”病更离我们十万八千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但红薯饭口味实在单一,想说爱它不容易,倒是经饿,有一股糙味,口感略甜,吃得烧心,口里常泛酸水。吃饭时间是一台唱戏光景。小孩们经常背着大人哭闹着骂,他舅娘的,左一餐也是山莜,右一餐也是山莜,啥时候能一天三餐尽兴地吃碗净米饭?你们大人不爱吃,娃儿们就不许爱吃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村里有个歌谣: 山莜饭,山莜饭,红土地里下瓜蛋; 锅铲响,锅铲响,吃下山莜味寡肝……邻家女孩四丫头竟然依此再创作,编了个橡筋舞,约了几个邻家同伴,头顶上梳个羊角辫,赤着脚,成天在村头巷尾跳来跳去!四丫头引领的这个舞蹈居然颇吸引眼球。在学校的元旦演出中,她的杰作被推到学校的那块土台子上表现,居然获得了最佳优秀节目奖。奖品是同学们勤工俭学亲手种出来的红薯,参演者每人五斤。四丫头后来成了学生文艺骨干,常常代表学校演出。对于自己的童年往事,四丫头至今依然津津乐道,时不时还拍拍手,扭扭腰,为她的外孙女跳上一段当年的“红薯舞”。外孙女也颇悟性,和外婆跳得一样灵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家里红薯饭做法很粗放,压根不像现在精挑细选,能让食欲飞扬起来。大伙在心中把馋压抑了,飞扬着的只是一个梦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母亲从屋角的那只麻布口袋里,捧出几捧卷曲的红薯丝,用竹篻箕盛了,小心端去门前的那畴水田里冲漂涮洗一下,拨弄拨弄,清除掉泥巴杂质。待得红薯丝吸饱水胀大了,就拌到那层薄薄的米饭中去混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没菜?照样是红薯代替!除了漂洗过和饭一起蒸的红薯丝,母亲想着法子变换红薯菜的样式:新鲜红薯切成方角状,用几叶韭菜一起混煮;干红薯片用锅炒,撒上几粒盐巴;甑子底下水炸红薯,剥了皮,切成片状,拌了酸菜吃......正是食用油欠缺光景,炒菜时,大都用油勺在锅底上划个“十”字,或者把油勺放在锅里“叮叮”地干敲。油绝不能多放了,还有下一餐呢!或者,放油就装装样子吧,吃饱能干活就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此种红薯饭菜吃起来很噎人,严重了,如一只无形手捏住了鸭脖,伸得老长,直至喉咙咕嘟有声,喝一口凉水压下去才得以顺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那时的红薯饭,我们都非常能吃,却不见长肉,像一根根长竹竿,而且红薯饭卫生很成问题,隔壁邻孩二毛,吃红薯饭吃出了一肚子蛔虫。那个寒冬早晨,二毛刚咽下一口红薯饭,就捂着肚子,疼得遍地打滚,汗水在嚎哭中一个劲地流出来。二毛母亲丢下饭碗,急忙背着他朝医院一路飞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医生见怪不怪,说二毛的病是蛔虫钻胆,是很普通的病,他说几乎每天都能碰到类似的患者,大人小孩都有,注意下饮食卫生吧你们,肚子疼的滋味不好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二毛住院治疗两周后才渐渐康复,他的肚子疼病令所有人心里一紧,以后做饭多了个心眼:洗漂红薯丝要多在清水里洗会,蒸红薯丝饭要多烧几根玉米杆。然,再注意也仍有众多蛔虫病患者朝医院蜂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咱中国人的节日也多,过节就令大人们为难。冬至来临,家里照例要吃汤圆,可是家里无糯米,这可是一件闹心事。父亲一直重视这个节日,他觉得寒冬腊月的,生活再怎么憋屈,也不可以冷淡了肠胃。他用红薯做汤圆: 红薯用水炸熟了,剥了皮,捏成圆团,在包谷面碗里滚几滚,总算像个豆面汤圆样子。没有糖,父亲就放点糖精调味。这种“汤圆”味道怪怪的,难以言说,但我们依然吃的有滋有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们都巴望过年,希望做客。做客也叫“吃八碗”,那是一个割舍不掉的念想。表大伯的四女儿听母亲说要出嫁了,还有大姑妈的二儿子也快娶媳妇,日子都挑选好了呢。这些消息使人魂牵梦绕,我们就掰着手指头算,吃八碗会不会和读书日子相撞?不过不用担心,学校到时已经放假;我们担心的是表大伯大姑妈家的喜事会不会临时变卦?亲戚家的请帖总算光临了,上面写着的日期断然不能忘记的,就干脆来个记倒计时,在废弃的作业本格子里标上日期,过一天就划一个×。亲戚家不管多远,我们缠住大人,走路也要去的。请客的亲戚生活再怎么捉襟见肘,也不至于用红薯丝饭招待客人的,更何况可以吃到久违的肉丝呢!娃子们不知道大人们的苦楚,也不去想米饭是请客人从牙齿缝里省出来的,反正能暂时抛开红薯丝饭,净净地吃白米饭,馋几片肉,就是天大的美事!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但是,对于红薯,我们真的恨不起来。不是说咱农村人不栽种水稻,那时的水稻产量真的不高。生产队栽种的杂牌谷子如散兵游勇,不成气候,每枝稻穗的颗粒总是孱弱的,并不太饱满,抗风力又弱。尤其在收获季节,一阵北风能把水稻全刮倒。指望它过日子,估计全村人都得挨饿!遇到雨水少的年景,情况更堪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红薯,红薯!它才是王道,那是救命粮啊!栽种简易,旱涝也无需多忧。最主要是它高产,每亩产个一两千斤不是问题。红薯不仅给我们提供一日三餐,还喂大了一头头猪仔,农村人的红白喜事、婚丧嫁娶直至起房盖屋,全指望着它们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五月是生产队栽种红薯秧的最佳节令,红薯藤苗刚入了土,就扛起沉甸甸的责任。红薯也遂人愿,经过几个月的风雨洗礼,通过农家粪肥的滋养,在一垄垄拱背的土丘上长得藤粗叶茂。它们的根部早簇拥着一团团红薯蛋蛋,像一簇一簇炕上撒欢的孩子,正抓紧时间汲取母藤提供的营养。有的红薯性子急,脑袋已冒出了土,在叶子下面透一下外面的空气。红薯藤叶也是好东西,茂盛了,自然由生产队菜地组割去熬煮喂猪,这个劳作也叫打猪草;或者吧,缺油少菜的去向生产队长讨要一掐,炒成一碗素菜,为红薯丝饭配点绿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几场秋霜后,红薯地里站满了青壮劳力,各持一把挖锄,他们得很小心,不可以把红薯挖破了,村队长就在不远处督视着呢。一筐一筐的红薯在田埂上开始不停搬运,木板车吱吱地响,村头土河埂被碾压出一道道深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村里打谷场站满了老老少少,红薯仓里,红薯开始堆得齐齐整整,码得越来越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这个时光分外美好,欣然笑意又一次流露在大伙脸上,主粮在手,心就不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生产队按每家工分数分红薯,村队长招呼着别挤别挤,大家都有份。村社员排队等候,一溜儿提篮挎箩的。红薯大小要兼搭分配,村支书兼会计报着数,甲家几斤几两,乙家向生产队借过钱,所以要在分红薯中扣除几斤几两......乙家家主心里直犯嘀咕,我向生产队借过的五元钱,就值这么多红薯?但看看其他家也是按照这个算法扣除,心理也就平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生产队留下部分红薯母以后,红薯仓由满当逐渐又变成了空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村头水田土埂上,早蹲满了一群搓洗红薯的家庭主妇,浑浊泥水从村头小溪淌过,悠悠当当。主妇身边立着几个娃,用嫩牙啃着新鲜红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随后,村头巷尾,开始弥漫着一阵浓郁红薯香。大伙鼻子格外灵敏,哪家的红薯水蒸干了?有焦糊味呢!不过挺怡人的,香中带着丝丝甜味儿。嗯,不对,哪家红薯怕是走马咁了(被虫子蛀过),好难闻的味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这个美好时光,看家狗儿尾巴也摇得格外勤快,把红薯皮带进口,吧嗒一下,又流着涎水,抬头看着它的主人吃红薯。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即便如此,红薯也不够吃!风调雨顺,还好一点,天旱就令人愁苦了,红薯长得又细又小,不够口腹之欲。家家又都是老三老四五六七的一串孩子,个个都是“半大娃儿半大猪”,肚子是一个大坑,永远也填不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生产队年终分给的几个毫子钱,也甭想为娃们缝件衣服,买颗糖果含含?门都没有,只能用来买红薯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除了家什锄头篮子扁担,各家都备有几只大麻布口袋,那是从家匆匆赶赴邻县购买干红薯丝的重要物件,否则来年吃饭就难衔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那时小火车载着一群拿麻布口袋的乘客,“饿——饿——”地嘶吼着,吭吃吭吃,有气无力冒一阵白雾,慢腾腾地来了去,去了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红薯饭一直伴随着我们的童年,身子骨逐渐长大了,肉却不多,小牯子们大多长得糙喀喀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生存需要和生活希望一直共存着,搏斗着,犯不着谁嘲笑谁,谁羡慕谁,生活苦是苦点,但我们也觉得幸福。</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2px;">二 米饭,终究饭碗丰盈</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时光依然迁延于单薄炊烟中,父亲母亲一直带着全家人向希望前方不屈行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生活总会越来越好起来的,父亲母亲一直为他们的儿女打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一夜东风徐徐而来,一九八二年,春景似乎来得更早一些,改革春风也吹来了“包产到户”这一新名词,它似一泓清泉,汩汩流向薄瘠的红土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农人们开始念叨新鲜杂交水稻“汕优2号”、“汕优63”。这对八十年代双响炮,创造了中国粮食神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大伙都惊懵了,谷子亩产竟然实实在在一千多斤,谁敢想象?母亲说做梦也没做到这一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父亲干农活几十年,此时表情意味深长,额头上紧蹙的皱纹开始舒展,眼里的光彩在闪耀。他说话时,欣喜一直没法掩饰: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厚实的稻穗,关键是谷粒饱满,禾株不高,抗风力强,不掉谷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父亲魂魄出了窍,一直被自家绿黑的稻田拉在田埂上,动弹不得,他站在稻株中深沉守望,扯稗子,施化肥,喷农药,灭稻虱,时时佝偻身子,用他的糙手摩挲这些心中宝贝疙瘩,和抚养他的儿女并无二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父亲一直牢记农科站站长说的:新品种不能像以前一样栽得过密,记好八个字——稀稀朗朗,谷子满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神了,秧苗吃到泥力的时候,真如农科站站长所言,由开始的稀疏变得粗壮浓密起来。有偏不信“邪”密植的李二叔,现在肠子都悔青了。父亲吸一口稻花香,劝慰正在叹气的李二叔:汲取教训吧,明年一定大丰收。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秋风渐凉,盛事即将上演,全家兴冲冲开始前期准备。母亲细细了清理谷仓,挡掉蜘蛛飞丝,楼板已经不染一丝尘迹,蔑篮早已备齐,那块紫色磨刀石周身瘦了一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父亲领着儿女们,把积了一大层厚灰的歪木椽子纷纷从猪圈里抬出来,搁置于屋前那几块石头上,要准备好好做个担草架,保证冬天的牛料。父亲说:八月三卯,牛吃烂草,堆草垛也必须紧赶节令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父亲眼睛不眨瞅着稻穗由昂扬到低垂,由青色转金黄,他终于选好一个晴日,带领成人儿女们开始下田,奏响田园之歌。父亲一直像家里那头老水牛,干活不肯停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也想学着割稻,母亲说算了,笨胳膊笨腿的,谷子会被你磕碰掉的,还是放牛去吧,好好放饱牛肚子才是你的任务,别忘了放完牛做假期作业去哦,快开学了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母亲边向我交代放牛做作业的事,边用潮毛巾揩去额头上的汗珠,喝了一气凉水,和一起割稻的哥嫂们相视一笑,又埋头嚓嚓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太阳一直在助力,它的热威晒去了谷把的大半水分,明天的这个时候就可以挑回去脱粒了。不能良心太厚,差不多得了,太阳又不是自己家的,雨水随时会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谷子只割了一半不到,太阳却快掉窝了,父亲时不时仰头观着天色,云彩并没有黑,父亲满意自己选择的吉日。不过他一直不放心,夜间刚刚躺下,又起来了,推开门,再看一遍星宿是否明朗,西面山巅是否撮了黑云。父亲终于放心了,说日子选得不错,也没起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此时的光景和稻谷是一样颜色,珍贵着呢,一刻也不能耽误!挑谷把尤显急促,谁也不敢丝毫懈怠,必须卯足劲,一鼓作气拿下,此时下雨是最不得人心的,能抢一分钟就抢一分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壮劳力们赤红了脸,呼吸粗重,脖子上悬着湿毛巾,农服上泛着一块块盐渍,他们巴不得一下就挑完干谷把,蔑篮被箍得铁紧,趔趄脚步把浓绿田埂踩踏得灰土飞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每家谷把都朝村里公共打谷场涌去,但原本还算宽阔的打谷场早已经不够摆放稻谷了。你家一堆,我家一簇,整个打谷场里成了谷垛星辰,赶集潮涌一般,拥挤不堪,要想趟过逼仄谷堆缝隙,就异常困难了,绝容不下第二个身子并列。农家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把谷堆往高处堆,估摸有一层楼高了。延至其后,打谷场墙角旮旯也塞满了谷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月余,村里两台电动打谷机一直在轰响,高硕谷垛却像慢吞吞的爬行甲虫,移动实在慢。原生产队风车就让每户社员使用,风车摇把一直咯吱咯吱转个不停。饱胀谷子笑嘻嘻从风车口流淌出,装满蔑篮,撑饱口袋,再晒干燥,再入粮仓。忙,从日出到日落,再从日落到日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打谷晒谷地盘越来越局促,直至僵滞成一团浆糊,吵嚷声顿时狼烟四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父亲看看势头不对,只能打起另寻战场念头。他看好了城边那一块公路头水泥空地。空地狭长型,估摸有几百平米,甚至更多。只是空地灰灰土土的,周边长着一溜苦艾,不能现成使用。这倒难不住父亲,他带着我们哥姐几个,扛着铲子,提着扫把去打理晒谷场。一顿饭功夫,晒谷场就像模像样了,光滑地呈现在眼前。事实证明,父亲另寻晒谷场的决断是正确的,免除了拥挤的困扰不说,机动车辆也少,想怎么摆就怎么摆,可以从容干活。我一直奇怪,村里人为何不来把把这块地盘?远是远点,干活安逸着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接下来是黄金时间,一家人都在割谷、打谷、晒谷、装谷。这块由我们开辟出来的晒谷场立下汗马功劳。父亲利用吃饭闲暇,去街上买了一床川草滑席子,准备在公路边陪着稻谷而眠,离开这些宝贝,他心慌慌着呢!晚上陪着月亮睡觉,明晃晃的,又凉快,难得的享受哩,父亲说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全家人草草吃了饭,开始乘着月色干活。哥嫂们掼打着谷把,谷粒在他们的手中纷纷扬扬脱落;母亲手里的抓耙一直没闲着,她把乱草耧向一边,再整齐捆扎,留下净净的谷子;我适合背草回家堆放在草架上,等到谷子入仓完毕,一家人再正儿八经堆草码垛;姐姐则再回家煮了面条,作为犒劳大家的宵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全家十几口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干活。谷子堆得越来越高了,第二天再晒一下,风车吹扬掉秕谷就可以小功告成了。赶快腾出地盘来吧,也好再接纳新的谷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夜露渐重,月亮已经西移。一家人都疲顿不堪,胳膊酸麻,不过活儿也接近尾声。二哥疲顿至极,他木然地把谷把举在半空,却忽闪一下,一屁股坐在乱草上——瞌睡竟然把他击倒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母亲终于下达休息命令,带着我们回去睡觉,父亲和二哥则留守下来,躺在稻草上,陪着谷子堆睡,父子俩现在再困也得撑起来一只眼睛来,雨说来就来,一点大意不得!拂晓时分,雨还真来了,父子俩立时起身,拉紧压实塑料薄膜,确信无损了,再去避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邻居李二叔也在犯愁,本来可以打晒入仓的谷把,却被这恼人雨淋沤在田里,其实都是场地紧缺惹的祸。李二叔问父亲可不可以让他来做个伴,挪个打谷的位。父亲笑了笑,也好也好,晚上多个聊天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天刚麻亮,李二叔一家就篮子扁担一齐来了,场面一时热闹起来。父亲递给李二叔水烟筒,一阵突突声,拉开了两个老头的闲聊匣子。李二叔随手提起一把父亲身边未脱粒的谷把,说你家生活这回终于扭转了,娃儿子们不用再吃沙莜饭了。咳咳几声,李二叔叹了一口气,我家栽棵全怪我,植得太密,收成少了许多,秕谷居多,还不是怪以前乱放卫星大搞浮夸风,看看嘛,这遗毒!李二叔有些郁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相信科学,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俩老头身后冒出一个声音,伴随一阵清脆单车铃音。父亲二人回过头来,原来是杨乡长。杨乡长支好单车,掂量掂量谷把,神色挺满意,我看,今年谷子交了公余粮,剩下的两年也吃不完了吧!只是打谷子晒谷子的地方让你们委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杨乡长边说边再拿起一把谷把:不错不错,颗粒饱满,穗子也长,能利用晒谷子的地盘要尽可能用起来,以后会改善的,注意收拾好场地,保持场地干净,稻草除了做牛料,还可以打成席子卖给供销社的。还未及父亲二人回答,杨乡长单车铃声已逐渐远去。两个老头相视一笑,他们内心又多了几分生活自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为打整谷子弄得一肚子烦恼的村人们此时如梦初醒,纷纷仿效父亲另辟阵地。公路边的那块水泥空地成了好几家争夺的对象,他们有点像病急乱投医。父亲有些无奈,自忖寻得的这丫空地竟变成了一块香馍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来就来吧,隔壁邻舍的,互相也有个照应,顶多再看看别的地方,母亲停住手中的打草棍,对父亲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但母亲终没再寻到一块平整光滑的晒谷地,她把遮稻谷的那块塑料布派上用场,只是不太透气,谷子干得慢一些。随后肥料口袋也被母亲垫在地上晒谷子了,甚至背孙女的那块蓝色背布也物尽其用。还是不够!母亲忽发奇想,她看看高挂的太阳,决定把待晒无地盘的谷子撒在自家发烫的房顶瓦沟里晒,只是收干谷子的时候有些麻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老天时不时和农人们开个玩笑,黑云一来,就忽然会下上一阵骤雨。这是晒谷人最担心的事,和雨点抢时间就显得异常急迫。但抢收谷子的速度常常会败给天气,慢了半拍。好不容易有了干色的谷子又被雨水泡了,晒谷的只好讪讪地把湿谷子抢进口袋,滴汤滴水的,待到乌云褪去再继续晒谷历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一家人的忙碌前后持续了半个月,月亮也消失在山野那边,不肯出来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是年,除去交售给国家的公余粮,家里瘪瘦的粮仓里有了一万多斤谷子!父亲总算得以好好歇口气。他的那床川草滑席子,也从公路边水泥空地转移到家里小楼上。谷仓装不下了,谷子就只能储放楼板上,父亲睡在谷堆边上,他一直满意地看着满楼谷子,身边放置了一根一丈见长的竹竿。晚上偷食谷子的老鼠闹得正欢,他用竹竿“咔咔”驱赶老鼠。老鼠很鬼,避过竹竿的声响后,又出来怵怵地嗑谷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养只猫不行吗?死脑筋,母亲怨怼父亲。明天我去娃舅家抱猫崽来,他家花母猫生得五只小猫,可以离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父亲平常木讷寡言,此时心一宽,竟然时不时哼唱愉快小调,他心中的乐曲少得可怜,干脆自编自唱,咿咿呀呀梭拉梭咪,有滋有味,哼完了也就忘了,直惹得母亲和我们一阵讪笑。我们仿佛被幸福砸晕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村里的碾米房,机器一直在轰响,碾米一次两毛,负责碾米的官二叔加大马力,整天笑容洋溢,半夜也会起来碾米,他说今年光为村民碾米就有了一大笔收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家里那口大瓦瓮,白净大米一直满着!做客享受米饭肉丝的念想逐渐在我们心头淡化。红薯老大终于完成了为大伙裹腹填肚的光荣使命,悄悄地从餐桌上溜到猪食槽里,真正成了猪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炊烟不再单薄,我们生活逐渐过得体面起来。几年下来,父亲对积压的粮食犯了愁!谷仓里一直满洞洞的。他和哥哥们用木板车推米去集市上卖,却鲜有买米的人,家家仓廪都殷实着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父亲话多了起来,频率最高的是:怎么也有粮食吃不完,卖粮食也难的时候?又说,家里楼上的木梁子怕受不住了呢!其实,这种“尴尬”的际遇,农村人每家都在面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突然高产的谷子让大伙一时猝不及防,肚子原本装不了二两油,现在一时肠肥脑满,大伙终于知道这不是梦。母亲把饭煮熟了,我们总要先美美地喝一碗浓稠的米汤,然后再端着盛满白净米饭的瓷碗,先闻一闻米饭香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米饭的香味让我们记住了那位让我们吃不完粮食的功臣。他叫袁隆平!</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57, 181, 74);">三 回想,永久心头荡漾</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前些时,去老屋收拾家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老家不大,早没了往日热闹气象,弥漫着一阵潮气。一大家人早就各起炉灶了,只留下这间一直锁着门的孤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内心一阵怃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阁楼上,父亲用竹竿唬老鼠的咔咔声依然在回响,父亲咿咿呀呀梭拉梭咪还在吟唱;母亲佝偻身躯筛米的背影亦在眼前。墙板壁上父母亲的合影黑白相片有些泛黄了。我细心地揩了揩相片,重新挂在墙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父亲母亲生前说,他们过世以后,要把相片留在老家里,他们要守着这个窝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在阁楼旮旯处清理出一只糟朽的麻布口袋,打开一看,是一堆细碎的红薯丝,几十年了,都成一包灰了。我依稀想了起来,那是包产到户以后,父亲或者母亲忘了拿去喂猪的。我依旧把那袋细碎红薯丝留在阁楼上。离开老屋,我寻迹着当年打谷子晒谷子的那块水泥地,水泥地早就是一个家具城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家具城大门旁边是一个烤红薯的小摊,小摊边上围拢了一群买烤红薯的年轻人。他们呼呼地吹着烤红薯,有些矫情,不住地左右手掂来掂去,然后撕了皮,斯斯文文咬了一口红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那位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士尤其陶醉,她热情邀请一位从红薯摊边路过的中年人,来来来,吃烤红薯,味儿不错哩,又甜又软,刚刚出炉的呢。两个人应该是熟识的。中年人耸了耸肩,摇摇头,拉了拉夹克衣领,婉言谢绝了女士的邀请,直白说一听到红薯就会怕,会条件反射,会反胃,嘴里会回酸水的,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在他看来,红薯再怎么好吃也是红薯,哪里及得大米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中年人的表情和话语把年轻女士弄得一愣一愣的,她奇怪地目送他走远,心想这么好吃的美食怎么就拒绝了呢?时尚女士出生较晚,没法理解那年那月关于红薯的铭心记忆。看着中年人远去的背影,我也不禁慨叹,肯定又是一个吃红薯饭长大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2021年5月,中国人饭碗守护神袁隆平先生逝世,这位中国杂交水稻剧目的领衔主演,令国人永抛饥饿,把我们碗里的红薯饭换成白米饭,亦把空碗盛满白米饭,让我们实实在在获得了生活尊严。仅凭这一点,国人不管怎么对老人家感恩戴德都不为过。吃饱饭才是最大的政治,袁老把国人送上优质生活快车道,他是国人心目中的大江大河,这条大江大河血液奔腾,已经不再干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时光,在不紧不慢中安然流逝,一晃已是四十多年;生活,在越来越好中从容前行,回看已经两个时空。国家强盛了,才有了我等的衣食无忧!只愿九州永太平,人康寿; 祈望安好恒长久,福满溢。 </span></p> <p class="ql-block">2021.05.30</p><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p class="ql-block">创作不易,若有引用,请注明出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