穰梨传真寄旧墨，慈幼遗爱颂今古—— 千甓亭“慈幼堂”碑略考

蓼汀廬主人

月河街头有一古建，青砖黛瓦，高墙耸立，翠绿的爬山虎从内墙翻过，直垂外墙，掩映于黑漆木门，仿佛一道天然珠帘，格外显得古朴而幽静。大门右侧，嵌有省级文保单位的石碑——“千甓亭”，见此，就晓得此处为晚清著名藏书家陆心源的花园式书房，联想主人在此译碑、读书、会友、小憩的情形，甚为惬意。

此地现为城市书房，刷证可随意参观，在此阅读，好比进入清幽琅嬛，环境甚佳。早几年，此地还未对外开放，好在王新新先生画室置于此地，先生对余尚厚，可以随意进出，每每到此，不免要被里面的小景所迷，面积虽小，亭台楼阁无一不缺，有湖石高耸，有鱼池粼粼。最吸引我的，却是嵌在四周墙壁上的碑刻，然所有碑刻之中，留于印象最深者，则是走廊东侧的一组石碑，该组碑刻共有三石，分上中下排列于墙体之中。最上一石为留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千古名句的南宋名臣文天祥所书的“慈幼堂”三字，字体敦厚且不失书卷文气；中间一石为李东阳的诗䟦：

慈幼堂开吴孟氏，信国手书三大字。

堂亡书在藏者谁，儒家有子元龙裔。

元龙裔孙今几世，重构高堂作书庋。

医传异姓偶同科，已遣前贤为后识。

堂前种竹青参差，眼见稚子生孙枝。

人家有孙亦有子，妙意直与春无私。

黄口呱呱不解语，疾痛痒疴皆得之。

能将只手夺造化，坐遣短折归期颐。

古言医家术本慈，慈不见物空尔为。

此人此物两不愧，为尔登堂一赋诗。

此予三十年前旧作也，公尚之子宠请予重书，不能悉记，略补数句于中，以足其意云。西涯李东阳。其书洋洋洒洒，行云流水，上承二王，下秉宋元诸家。最下一石为宋瑴题䟦：

信国三言如斩钉截铁，后人好魗参错相继，观之可以论世，可以知人。赵氏灵均所藏，云得自钦叔阳，予因过寒山小宛堂获一寓目，漫题末简。时天启元年冬十一月廿有六日莆阳浪士宋瑴。书风颇具汉意，结字形似张迁，厚重，金石气十足。后又有潘亦雋观䟦。追上，此乃光绪八年由吴兴陆心源撰集，石门胡鑊摹刻的《穰梨馆历代名人法书》，共八卷，刻七十六石，此为第六卷“朱熹书法及文天祥慈幼堂额”中的文天祥部分。

根据《穰梨馆过眼录》卷四，南宋文信国公慈幼堂卷，详细记录了该墨迹的尺寸及各家题䟦文字。慈幼堂为南宋苏州儿科名手孟景旸的医馆堂号，取“慈”为爱也，爱根于仁，仁根乎心。“幼”为小儿，“慈幼”便可理解关爱小儿之意。然能得相国赐墨，亦实属非凡之辈。后其儿科学术，其婿陈氏秉承，陈氏又中医学正科，入太医院为太医。后医德医风代代相传。

慈幼堂原本为长卷，卷首为潘亦雋“信国墨宝”四字，后接文天祥“慈幼堂”额，再往后为陈继、王鏊、刘吉、丘璿、吴宽、李东阳、潘亦雋、马绍荣、宋瑴、吴大淳等从明早期至清末共计十余家题䟦，煌煌巨制，无不赞叹“慈幼”一脉医德高尚、医术不凡，医脉相承的事迹，又赞叹文信国公书法精妙，还记录了此卷的渊源与继承。此卷原本还有个故事，与著名政治家、教育家于右任先生有莫大的渊源。

于右任（1879——1964），字诱人，陕西三原人，著名政治家、教育家、书法家、民主革命先驱者。于右任对我国传统医学情节深厚，坚决捍卫中医药的地位与尊严，坚定支持中医药的生存与发展。1929年2月，他接待了《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障碍案》的请愿团，说：我一生都看中医、吃中药。在陕西，绝大多数老百姓有病都是考中医，中医对国人的健康保障有很大的贡献，现在想把中医消灭那怎么可以呢？1935年12月，与陈立夫等人发起创设公立中医院——首都国医院的倡议。1946年10月，与国民党元老14人联合倡议：加强中医药工作，拟请行政院设置直辖管理中医药委员会专门管理及研究中医药事宜，以保民命而宏学术。有着这样一位对中医热爱的名士，有一次为老家陕西一户望族写墓志铭，写成之后，户主要以重金为报，可于右任先生一直淡泊金钱，执意不收，后来，主人亦无办法，请宴款待，酒毕，持一物相赠，于右任收下，回去打开大吃一惊，原来是南宋名臣文天祥“慈幼堂”的手迹，无价之宝。因为该卷是儿科的题材，故转赠沪上儿科名医徐小圃先生。徐小圃大喜，执意要以一千两白银为报，于右任坚决不收，徐小圃无可奈何，当即承诺：以后不管何事，只要君开尊口，定一一应允。所以之后于沪上一旦遇我党革命人士有经济之困难，于右任便手谕致徐小圃，徐便会慷慨解囊。

徐小圃（1887——1959），名放，上海宝山人，幼承庭学，以医行世。继承历代儿科之长，又有自己独到见解，为儿科圣手。又富收藏，有宋元明清诸公墨迹，建国前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艺苑真赏社均有出版影印。解放前夕，他托朋友将收藏的字画带至台湾，可惜太平轮事件遇难，诸多墨宝付之汪洋，以至于《慈幼堂》长卷也从此销声匿迹，往后未于人间示现。

碑刻记载，历经数百年而文字依旧，此为碑刻的魅力所在。陆心源将文氏墨妙收录于《穰梨馆历代名家法书》，以至于“慈幼堂”书法依然，不失神采，节选二公䟦文，记叙清晰，还原本真，于书法、中医传承皆有一定作用。虽原稿已佚，传拓墨本依旧传神，至此遗憾渐减。

已为历史，再待细考。

亭台楼阁无一不缺。

有湖石高耸，有鱼池粼粼。

传为陆心源手植枇杷树。

千壁亭廊沿一侧“慈幼堂”碑实况。

文天祥手书“慈幼堂”额。

李东旸诗跋，结文于第三石。

宋瑴题跋；后有潘亦雋观跋。

此文与震宇兄共同通宵完成，夜不耐饥，食饼果腹。友朋之间，共同进步，共同学习，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