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

赵利俊（阳泉矿工）

台上的戏子不知穿着那朝那代的衣服在台上表演。唱、念、做、打，闹哄哄的还伴杂着丝弦、鼓、铙钹、胡琴、唢呐的声音。台下当然是闲散的村民，没事干喝茶下棋的票友大爷，上了年纪抱着孙子、孙女的大妈，嘻戏、淘气的孩子；卖雪糕、面皮、凉粉、油条、老豆腐、拉面、串串、玩具的摊贩，还有几个懒散在家的光棍汉，构成了戏台下和谐的一幕。农村贫困闭塞，除了庙里神仙过节气唱几台晋剧，也没有其他什么娱乐项目。一年之中，除了请戏班来村里唱几台戏，全村人能跟着乐和乐和，也就剩下婚丧嫁娶时的热闹了。当他注意到阿莲时，阿莲正推开人群向他走来。他看了一下和她坐在一起的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妇女，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老年妇女头发花白，面黄肌瘦，一脸愁苦，眼神憔悴，穿了一身不合身的男人旧衣服，显然活的很不如意。小男孩则是一脸淘气，看着台上的戏正入神。“老板，买两碗面皮，要黄的，少放辣椒油，多放些面筋黄瓜丝……”阿莲向他开口。“好咧!”他熟练的开始忙碌，转眼把两份儿调好的面皮放在她眼前。“两块一份儿，四块!”她接过面皮，递钱给他。“呀，三块!还缺一块钱!”她周身口袋开始翻腾。好不容易又找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五毛。“真没有了，拿一份儿行吗？”她恳求他。“哎，算了，算了!就当我请客吧!算和你交个朋友吧!”他推开她的三块五毛线，把面皮递给她。“我是好心人吗？呵呵!”他自己问自己。其实，从她一走进戏场他就开始注意她。衣衫虽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身材高挑，面庞清秀。举手投足间自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在她身上散发，让他着迷，到底是什么呢？他暗自思量……“这咋好意思咧？”她羞涩的接过面皮。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她嘱咐他:“俺家住在村东头，我叫阿莲!以后再来俺村做生意，去俺家吃个饭、喝口水、歇歇脚都行!你等会儿……”说话的功夫，她端着两份儿面皮来到老年妇女和十一、二岁的孩童前，孩子显然很开心，拍着手叫嚷着要吃东西。并且很痛快的吃起了面皮。而老人则显的有些过意不去，一个劲儿的往他这边瞅。她则朝自己招招手，又一溜小跑的钻入人群，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当她出现在他面前时，塑料袋里提了两、三斤左右的黑枣。气喘吁吁的朝他走来:“你吃!”她递给他。“这怎么好意思？你比我的东西贵重多了!”他脸红心跳，接过她的黑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吃吧，吃吧!我家也没啥好东西!”她微笑着看着他，他更不好意思了。接物待人时的羞涩，双手触碰时的尴尬，就像一股电流传遍他全身。这时他明白，他喜欢上了她。从此，他开始打听有关她的消息。她？阿莲!一个生长在农村的普通女孩子不可谓不坚强。父亲因为患癌症去逝，留下了一个破败不堪的家。积劳成疾的母亲和不谙时事的兄弟是这个家的组成部分。而她，则成了这个家的主要劳力。家里的五六亩土地和村北头的砖场则成了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方。那年，她十七岁，他十六岁，正是花季、雨季，城里的孩子大概都读书吧…… 渐渐的，他和阿莲熟络起来了。他仍然是一年四季走村窜户的乱跑做生意。而她，则是穿梭于砖厂和土地之间，忙里忙外。他从一辆自行车变成了三轮自行车，又从三轮自行车换成了三轮摩托车。除了卖面皮，他还卖菜，崩爆米花，钉鞋……而她，则一成不变抚养着她年老的母亲和渐渐成人的兄弟。只要路过阿莲的村子，他都会去她家看看。临走时总会丢些东西给她们母子。而每次去她家，阿莲都会留他吃饭。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别这样，你小打小闹挣个辛苦钱也不容易，攒起来好娶个女人成个家!”“阿莲，你咋对我这么好呢？”他傻傻的问她。“我是你姐!我比你大一岁呢!”阿莲笑咪咪的瞅着他，然后说。“不，我要娶你当媳妇儿!”他中肯的说，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也很真诚，而且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像是想从她眼里读出什么。“乖弟弟，女大一，不是妻!”阿莲用手指杵了一下他的额头，咯、咯、咯的笑着说。“我妈还说女大三，抱金砖呢!”他说这话的时候，阿莲的母亲和兄弟都笑咪咪的看着他。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两情相悦就能成就美满姻缘的。那年阿莲二十三，他二十二。虽然阿莲已经出落的闭月羞花，但她家的摊子不是是个男人都能承担起的，兄弟正在念高中，吵着闹着要凭知识改变命运。而阿莲的母亲则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和高血压，那得一年四季悉心照料呀。虽然登门拜访的媒人不少，但一听阿莲家里的情况，大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而他，依旧是那样。只是做事变得刻意起来。依旧是装做假装路过，丢一些蔬菜，再刻意留一些吃食；有几次碰到阿莲的兄弟竟然掏钱给他:“兄弟，吃饱饭才有心思好好读书，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阿莲的兄弟没有吱声，只是静静的接过他充满汉腥味的钱。而阿莲的母亲则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嘴里还一个劲儿的叨叨:“这怎么好，这怎么好……”这次，阿莲送他出门的时候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阿莲或许是刻意这么做的。并且留他吃了晚饭。晚饭有菜有酒，阿莲还一个劲儿的夹菜劝酒，生怕他吃不好。“阿莲姐，天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别送我了，我一个男人家没有什么的!你一个人往回走我不放心呢!”他劝阿莲。“好长时间没陪你走走了，再说了月亮这么明……”阿莲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月亮走，我也走。我陪阿妹到桥头……”他忽然唱起了电视里学来的情歌。“月色真美，能陪我到小河边坐坐吗？”阿莲抬起头，忽然娇羞的问他。他没有瞅到阿莲脸红的样子，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又瞅了瞅小河中倒映的月光，似有所悟的说:“好吧!”当两人坐在河边赏月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几声蛙鸣吓了她一跳。“别怕，是青蛙!”他笑着说。“它们是互相联络谈恋爱呢？”“你真的喜欢我？……”阿莲忽然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真的为我动心吗？”阿莲又问他。她的心在“碰碰碰”的跳，显的很有力。他的心也因为阿莲的话语和举动狂燥起来。“咋不喜欢呢，从见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他又想起了过往，又想起了她买他面皮时的样子，他猛然抓起阿莲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摸，看它为你动心不？”“跳得很历害呢!”阿莲说着说着，把他的双手放到了自己的一对儿乳房上。他感觉真好，不大不小，正好盈盈一握。“要不咋这么多年都缠着你呢？”他忽然变的呼吸急促，浑身上下也燥的历害，就像三伏天的中午，没有一丝风……他的手由于阿莲的引导开始变得不安份起来。阿莲似乎很享受，闭着眼任由他胡来。一切都在意料中进行……天上的月亮很明，蛙鸣声依旧高一声低一声；耳边不远处传来了几声蛐蛐的演奏；一只野兔看见正在运动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猛然间撒腿就跑……“谁？”他问。他怕有人来惊扰了他和她的美梦。“啊……”他忽然惊叫一声，是阿莲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这算是我留给你的印记，我要你永远都记住我!”阿莲在他肩上留下记忆后，忽然温存的说…… 当他知道阿莲嫁人的消息时，大概已经很迟很迟了，迟的一切都无法挽回。翻过一座山，趟过一条河。他终于来到了阿莲嫁人的那个村庄。村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娶阿莲的是阿莲干活的那个砖场的老板，一个带孩子的二婚男人。原因是他答应为阿莲的母亲看病廷命，并且供阿莲的兄弟读完大学。想起以前和阿莲的过往，他满腔愤慨。但面对现实却又无可耐何。阿莲的母亲和兄弟看到他都如临大敌，并且告诉阿莲的丈夫要好好盯着他，怕他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在阿莲的整个婚礼过程中都很平静，婚礼也进行得异常顺利。拜完天地父母后，便是开席，一对新人向所有来宾轮流敬酒。当阿莲和他丈夫来到他面前时，他微笑着奉上礼金，冲阿莲说:“致敬过往三杯酒!!”“我来!”砖厂老板怕小后生为难自己的新娘，一把抢过酒杯要代饮。阿莲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从砖场老板新郎手里夺过酒杯:“我表弟敬我酒，难道不应该吗？我看还该换个地方换个喝法呢？”众人皆诧异，不仅长吁短叹，一脸茫然。随后，阿莲不顾众人的唏嘘和不解牵着他的手向他介绍自己的家，一群男男女女则在身后跟随，怕出什么意外。“结婚过门后，砖厂一半儿是我的财产。看，这是为娶我购买的奥迪a8轿车，这是刚装修好的餐厅和厨房，这是中式风格的客厅，这是两间客房，这是儿童房，这是主卧室……”当阿莲带他到她和新郎的卧室时，他不免又激动起来。把她的手握的很紧很紧，她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都出去，我和他有话说!”阿莲指指尾随她和他的人群。众人只好退出卧室，关上屋门。只有新郎不放心，隔着一面玻璃向卧室张望，担心会发生什么。“既然你不嫁给我，为什么要那样呢？”他平静的问。“我喜欢你!”她默默的看着他，也很平静。“既然彼此相爱为什么不能一辈子呢？”他又问。“因为喜欢和爱输给了现实!”她依然很平静。“我会记恨你一辈子的!”他忽然门泪流满面，激动起来。“我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了我的爱，把最现实的东西卖给了婚姻，我错了吗？”阿莲看着他，语气出奇的冷静。“好了，好了，该敬那三杯酒了!”他越来越激动。随后，从身上拿出一瓶酒。满满的斟了六杯。“满情满意？”阿莲看看他，问道。“满情满意!”他不敢看她，但回答干脆。“第一杯，前程往事随风散，天涯从此是路人!”他没敢看阿莲，一仰脖，一饮而尽。她看他如此，也只好相陪。“第二杯，情意从此一刀断，余生往后不纠缠!”他满脸泪痕，写满恨意，但话语决绝。她想起过往，亦泪流满面。“第三杯，过往云烟红尘事，只盼来生不相见。”他喝完那三杯酒，开开屋门，扬长而去。“我得补补妆!”阿莲一看他一出门，众人又挤进来，慌忙关门。新房里，她终于哭了个痛快。终于夜深人静，客人散尽。轮到新郎登场，他问阿莲:“好了吗？”“好了!”她怯怯的回答，红嫁衣着身，红盖头遮面，红烛映红衣。恢复了她新娘的模样。“你那个老表不会再纠缠吧？”新郎不放心的问。“我生是你的人，死上你家坟呢!”她话语决绝。“让我看看？”新郎掀开盖头，盖头下是娇滴滴的阿莲……（阳泉矿工——赵利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