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探寻和追记我的祖辈人生时,我不能不谈及姥姥崔长玉,因为她是我唯一亲身接触切身体会对孙辈慈爱的祖辈并在我的童少年心灵中留下了抹不掉的记忆。</p><p class="ql-block">姥姥是龙王塘人,生于1891年,卒于1960年。记忆中第一次接触姥姥,她大约65岁,我只有七、八岁。五、六十年代社会上六、七十岁的老人是不多见的。当时的姥姥已是饱经风霜的老妪,矮小的个子,裹着小脚,浑身干瘦,满脸皱纹。晚上睡觉时她总是穿一件红色的兜兜,身上和脸上一样布满了皱纹,就象现在八、九十岁的老人。她先后生了二子三女。大舅婚后生养四女,因是近亲联姻四个女儿先后瘫痪。大舅两口也在壮年时先后去逝。二舅婚前就英年早逝。三女成年后都离家嫁人。姥爷也是五十几岁就撒手人圜。姥姥自认是苦命。李塘沟的姥姥家就在旅顺南路的边上,是五间宽敞的草房,套着院墙,院内外都有自留地,种着果蔬,还养着鸡鸭,四周收拾得干净利索,东西摆放的错落有致,看上去这是一个颇具生气的庄户人家,实际上这家的主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孤寡老人,她身边唯一的亲人是需要她扶养和照料的孙女,我的风姐。风姐当时只有十八、九岁,她是父母不幸婚姻最大也是最早的受害者。我见到她时已全身瘫痪,下肢不能下地行走,上肢不能端拿,吃喝拉杂完全由奶奶侍候。当时的姥姥已被村子列为“五保户”。姥姥对此待遇颇有不屑,她曾说,他们是看我年老,无儿女在身边就定我五保户,其实他们保我什么了。姥姥是一个有章程的人,她坚强能干,精神矍烁,办事干练,不现忧愁的人。儿时的我曾几度在姥姥家短住,总是见她家里家外忙碌不停,身小气足,说话声音洪亮。对外孙的到来她喜出望外,首先拿出她不知何时保存在白沙糖罐中的糖豆,递到你的手上并目不转睛地细细打量着你,仿佛一不留心就会从她身边溜掉一样。每次姥姥总会做我最爱吃的黄米干饭、蒸咸鲅鱼。姥姥在大锅前烧火做饭,急不可待的我就在炕上走圈数数,盼着早点吃上这顿美味佳肴。</p><p class="ql-block">幼小稚气的我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姥姥曾领我到山间地头帮她拾草,看她劳作;曾把她亲手缝制的白色兜袋戴在我胸前教我上山采拾山杏,时间稍长你会听到她洪亮的呼唤;清晨当一种鸟叫响,她告诉你这是布谷鸟在催人春耕;晚上躺在炕上,她曾对我讲人的由来。说是老早老早以前有个神仙捏了很多小人,有大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并把他们撒向大地,从此人就繁衍开来。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好多年前姥姥是向我讲述着中国的上古文化,夏娃造人的美丽传说。此时的我已知道了不知要比姥姥多多少倍的知识,可人生的始步始终是给了你生命的亲人教会的。 2</p><p class="ql-block">姥姥还有一个精神上的寄托就是伴随在她锅灶台前的灶王 爷。一次我赶上在姥姥家过小年,天黑了,她虔诚地揭下灶王爷拿到院子里用火点着,喷上白酒,火旺了她又扔上了两块糖瓜,嘴里念念有词:“灶老爷,灶老爷,你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回来带陈粮陈草、金银财宝。”我不暗其意,只知嚼在我口中的糖瓜非常好吃。回屋后我看到了一张新的灶王爷贴在了原有的位置上,来年的今天姥姥还要重复着这种庄重的仪式。</p><p class="ql-block">姥姥的娘家情况我不大了解。她是家中的长女,有三个弟弟,二个妹妹,小妹就是嫁到河口与郭家即为亲又为邻的姨姥娘。我曾看到过我的大舅姥爷来姥姥家帮助姐姐干些重活,他走时院内总会堆起一垛柴火。姥姥年轻时嫁到李塘沟算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李家在当地是大家族。我的姥爷李秀峰是个老实能干的人,他除务农外还经常去大连贩卖杂粮杂豆赚些零花钱补贴家用,姥姥又善操家务,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姥姥所处的年代女人地位低下,婚姻由父母做主。她对自己女儿的婆家选择上有一观念,就是家境必须“头上有顶着的,脚下有踩着的”。即要有房有地。但她对长女即我母亲的婚嫁却放弃了这一原则,这一决定对母亲的一生幸福至关重要。母亲的性格老实、懦弱,人长得很漂亮,又从姥姥那儿学到了一手针线活,因此一些亲戚长辈经常把她叫去,一方面可帮人干点活,另方面又可得到人家的惠顾,这也是她没出嫁前就不曾蒙受生活磨难的原因。当时家住梁家沟的姨姥就是她常去的地方。她知道锁子是当地最穷的人家之一,但却是一户好人家。锁子人长地高瘦,为人老实腼腆,走路见到年轻女人都低头而过。当姨父向她提出这门亲事时,她心里是乐意的,却不知自己的母亲是否会同意?姥姥尊重了女儿的选择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1998年母亲在我家短住的一段时间里向我讲述了她和父亲的这段婚情。“定婚后,在两年的时间里我们再没见过面,你爹婚后曾和我说,他曾有几次骑车经过姥姥家门口总是留心我是否会在外面,他很想看一眼,却总没看到。1938年农历6月13,是我和你爹结婚的日子。那天是雨节可天是大晴天。他顾了辆车接我去大连。你姥姥高高兴兴地忙里忙外,为我准备了银手镯,金儿环和金戒指,还有两块银元和四枚铜钱算做我的陪嫁。当上车要走时却找不到你姥爷了。后来我们在房的里屋发现他在偷偷哭,舍不得女儿离家”。八十多岁的母亲在回顾这段60年前的历史时也不禁老泪纵横。接着母亲又和我谈了她的人生感受:“你姥爷一辈子老实,不似你姥姥能经得起事。我就象你姥爷了。一辈子窝囊,不经事。可我有福,一辈子找了个好男人,再加上你们都孝顺,不惹我生气,我才活了个大寿星。” </p><p class="ql-block">姥姥在祖辈中是唯一赶上了新时代的老人。辛苦了大半生的她本应该在晚年享受一下生活,可她的晚年倒显得更艰辛。由于自己的男人和儿子离世早,她身边又有个瘫孙女,老人的晚年都奉献给了下辈人。她的四个孙女,两个在大连,都有工作,一个在龙王塘,是一个鱼民的妻子。不幸的是,她们因遗传基因影响,在较年轻时就陆续显露出瘫痪的症状并日趋加重。作为奶奶是最挂念她们的人,她时常挨家探望。有几次还领着我,对我说:“经常有亲人来看看,人家会对她们好点。”姥姥身后不久凤姐惨然死去,其后她的三个姐姐也在尚年轻时而无李家人在身边的情况下离世,她们的后人也杳无音讯。除了几个孙女外,姥姥还不时来大连看望她的女儿,因为她们身体不好,她总挂在心上,每次只住上一宿就得匆匆离去,因家中还有个孙女需要她的照料。</p><p class="ql-block">1956年末,我和新有哥去姥姥家探望她和住在那里的新家弟,走时想接弟弟回家过年,姥姥舍不得,坚持要他在那儿过年,我们抝不过他只好离去,可走到离家几十米的小桥边时还能听到新家的嚎哭声,我们心有不忍,哥俩在桥边徘徊很久还是不由自住地返了回去。姥姥见我们又返回埋怨不已,悻悻地说,孩子被我哄得差不多了你们又回来勾引他干什么?后来我向姥姥承诺过了年就把新家送回来陪她过十五才得以化解.年后我返了回去,却没能带回弟弟,姥姥见我只身而返大失所望,说到:“外甥狗子,一点不假,这不是在熊姥姥吗?”每当我回忆这段往事,心中会隐隐作疼。</p><p class="ql-block">1960年夏小弟新胜出生,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七十岁的小脚老人还是尽其所能赶来探望。临走时,母亲让她去照张像保留下来,急于返回的姥姥说下回再照吧,不曾想姥姥的这次离去成了与我们的永诀,也成了我祖辈人没有留下任一遗照的憾事。那是个腊月的日子,我们接到了姥姥患病的消息,母亲让我去探病,还蒸了两锅豆包,正在我准备动身时,接到父亲托人带来不用去了的话,这没引起我的多想。晚上父亲回家告诉了我们姥姥已去世的消息,当晚我在被窝里哭得很伤心,这是我人生首次失去亲人在内心引发的震撼。姥姥的后事由二姨出面,村里帮忙处理的。</p><p class="ql-block">谈及姥姥的家事,我不能不提到我的二姨李富兰。二姨自小就是家中的最辛劳,最操心和最起作用的人。她性格颇似姥姥,又是姥姥一生中的不可缺少的帮手。儿时的她曾上了半年学,因为学习突出,书本费都由学校提供。后来姥爷以女孩读书无用为由中断了她的学业,这是一个人的终生遗憾,否则二姨的人生会是完全不同的轨迹。在姥姥的家族中我对二姨有着与别人不同的情感和尊重。她的辛劳和无私始于少年终于老年,即表现在对母辈的孝道又表现在对同辈姐妹的照料及对下辈子女的身传言教上。儿时的记忆中,二姨是唯一穿梭于姥姥及我家和老姨家的人。她的两个儿子传久、传成哥常去姥姥家帮扶及在两个姨姨家走动。在姥姥这一不兴旺的家族中是二姨帮助母亲支撑着这行将坍塌的天空。</p><p class="ql-block">在姥姥去世40余年后二姨也离开了人世。与自己母亲不同的是老年后的二姨,儿女始终陪伴在她的身边。晚年又多得小女素文精心照料。病榻前的二姨曾对我说,我这一辈子活过了80岁,儿女对我孝顺,燕窝鱼翅我都吃了,我知足了。她和自己的母亲一样,一生辛劳、付出、满足远远超过了享受、索取和报怨,体现了她们那一代人的作用和价值,她们即平凡又高尚。</p><p class="ql-block">九十年代初我陪父母同赴他们久别的李塘沟,姥姥的故居已无存,故土尚无大变。有幸见到了与母亲同龄的李秀治。十年后老父离世不久,我与新胜携郭虹等再赴此地,这里的变化几乎令我一时无法确认它是否是李塘沟。老居全已摊平,靠东边的山脚建起了一排排的楼房;记忆中那蜿蜒流淌的沟渠,横跨其上的石桥,还有那不知经过几辈人踏踩和耕耘的小路及路旁那不大的田园早已不见踪影;姥姥的坟莹也早已因无法告知或不告知而夷为平地,她的生和死是如此的完全和彻底。</p><p class="ql-block">姥姥生于上上个世纪,姥姥死于上个世纪中叶。她的离去已有半个多世纪的时空。可李塘沟路旁那院落环抱的五间草房;姥姥那伛偻却不屈的身躯;那瘫痪在床与姥姥相依为命的凤姐......还依稀萦绕在我的记忆中。她的生息之地青山依旧,她的血脉还流淌在我们的体内。清明时节我将去二姨身旁追祭这位远去的老人,那里有一盔二姨为她立起的衣冠冢。</p><p class="ql-block">2010年末初稿</p> <p class="ql-block">这张百年前的照片是由大舅老爷的后人珍藏的。她是姥姥的母亲,我们的太姥。有关她的信息只听母亲曾对我说姥姥的娘家是旅顺那边人。姥姥一生没留下遗照,可她的形体和面貌都与自己的母亲很像。</p> <p class="ql-block">姥姥的大弟,我们的大舅姥爷。小时候的我在姥姥家偶尔遇到过他。还记得七十年代他在乡间养了几只羊以为生计,却遭村政府处理,他心里纠结几次进城找父亲说说心里话。大舅姥爷身下还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老年时曾在咱东山下的养老院居住。</p> <p class="ql-block">姥姥身下还有二个妹妹,大妹情况所知无几,广锁舅见过她,体形偏胖。小姨姥叫崔蓉花,她嫁到河口也令自己的三个外甥女儿也都先后成为了河口人的媳妇了。</p> <p class="ql-block">姨姥爷俩口在我父母心中地位很重,小时候我就常听到父母谈及他们。父亲刚出社会时就与姨父搭活打工,他们是他婚姻的月老,也是他为人处事的样板。</p> <p class="ql-block">九十年代初父母回石洞沟探望自己的姨父。他是一位长寿老人。</p> <p class="ql-block">年迈的母亲和其二妹李富兰。她们还有一个妹妹李富荣,也活了九十多岁。</p> <p class="ql-block">儿时的母亲是老姨家的常客,在那里她结识了自己的闺蜜,她们互称对方叫补子姐和梅子妹。九十岁后她们还见了人生的最后一面。</p> <p class="ql-block">暮年的父母曾回到姥姥家的故土一李塘沟,见到了老邻居李秀治老人。姥姥家一切都如云似水一去不返,那些曾经的人、事只能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