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笔未动,心已抖,多少往事哽咽喉……</p><p class="ql-block">记得送母亲走的那天上午,天阴的很重,好像是十一月的样子。有些冷,送葬的队伍好长好长,缓缓前行,一路上没有号啕大哭,甚至听不到抽泣的声音。默默地,静静地走着……。</p><p class="ql-block">参加葬礼的有亲戚,好友,邻居等等。有老有小,年纪最大的是母亲那边算我们太太辈的亲戚。最小的就是我五岁的大弟弟。</p><p class="ql-block">大弟弟走在最前面,由大舅的大儿子,我的大表哥扛在肩上的,因为大弟是长子,得打幡,穿孝服,戴孝帽,还缦了全白的鞋子。我们四姐妹因为是女孩则跟在后头,头戴白孝巾和脚穿缦全了白布的鞋,没穿孝服。</p><p class="ql-block">没让小弟弟去,怕母亲舍不下带了去,不知谁把他拴在了院子里,我栽的柳树干上了。现在想想那样做是对的,让一个年幼的孩子,经历那样的场面太过残忍。</p><p class="ql-block">母亲的棺材停在南门角,离桂花地(墓地)不远的一块空地上。说是在外面死了的人不能进家。母亲还没关殓,是为了让我们几个孩子再看她一眼,掀开被子,看着母亲就是安睡了,可能是水肿的原因,人也不显瘦,头戴着黑绒帽子,棉袄外面罩着士林兰的大襟褂,棉裤和带袢鞋都是黑的。不同的只是没睡在床上,睡在了棺材里。</p><p class="ql-block">关__殓!不知谁拖着长音一嗓子高喊!震醒了恍恍惚惚的我,接着就听到大锤钉棺材盖,那种金属砸进木头的声音。那种无法形容的穿云裂石般的,令人胆寒的声音。</p><p class="ql-block">接下来就是下葬,不知谁又让大姐喊,“娘,您要保丁……”大姐木然的连着喊了两声。随后几个人就一起喊着号子抬起棺材,把娘放进了挖好的坟坑里,一锹一锹土快速的掩埋了棺材。母亲躺的地方很快变成了一个土丘,我们几个孩子木偶般的,按着要求叩头,烧纸等,直至离开桂花地,竟也没一个哭的。</p><p class="ql-block">大约是懵了吧!抑或说,哭出来的痛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痛吧!似乎听旁边有人小声嘀咕,几个孩子怎么都不知道哭呢?到底得的什么病走的这么早?</p><p class="ql-block">一天父亲回家,父亲上班远,总是过几天回趟家,发现母亲脸有点肿,就说抓紧去医院看看。母亲说不用了,没啥大事。父亲不放心,坚持送母亲去了趟长丰县医院。大姐也陪着去的。两三天便回来了。不看则已,一看不得了,“慢性肾炎伴肾功能衰竭”。回家后父亲表示,无论花多少钱都要去大医院把病治好。至于去哪里看病,由母亲决定。母亲可能是出于绝望,提出了去姨娘家居住的地方滁州看病,母亲大约是想在生命的最后看看自己的妹妹,再重温一下姐妹之情吧?也或许是想从自己妹妹那里,为以后的我们能筹获一些帮助吧?</p><p class="ql-block">一个深秋的早上,父亲找了人,用家里的藤椅把母亲抬走了,已经工作的大姐请了假和父亲一起坐火车陪着母亲去滁州鼓楼医院看病了,从那时起,我们一家人恶运的齿轮便急促的扭动了……</p><p class="ql-block">父母不在家,二姐在家带着我们下面的四个弟妹过生活。虽然孤苦,到底有二姐在,心里总是有些依靠。可是,大约过了二十多天的样子,滁州那边带信过来说,母亲想俩个弟弟了,让二姐送过去。我感到大事不好了,同时也好生羡慕二姐,她可以沾弟弟们的光,见到母亲了。</p><p class="ql-block">大伯父把二姐和两个弟弟送上了火车,姨娘和父亲在滁州火车站接了他们后,不敢停留,直接坐三轮车去了医院。一路上父亲不停的念叨,你妈看见你们几个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呢?父亲大概是在一边给二姐他们打“预防针”,一边诉说一下自己的心情吧?可是,他们刚一走进病房,母亲远远的见到进门的二姐和两位弟弟,并没有点点激动的举止,只是忙着挥手让弟弟们赶快离开,说医院不卫生,怕有传染病,传染了孩子们。这是怎样的情怀啊!日思夜想的爱子到了跟前,却不曾看一眼,就又忙着让他们赶快离开。</p><p class="ql-block">亲爱的母亲!我虽然不在您身边,却完全能够体会到您对子女的那种刻骨铭心的,超越生命的爱!您强咽下无尽的泪水,在用自己的生命诠释着__爱不是拥有!</p><p class="ql-block">二姐和弟弟们晚上都住在姨娘家,白天医院和姨娘家两头跑,忙着照顾母亲,洗衣送饭之类的。两个弟弟大多时间在姨娘家玩耍,我们家的远亲程东林叔叔和他的母亲,我们称之为三奶奶的,也常常帮着照顾母亲和两个弟弟。也许因为有些血脉,也许因为怜悯,他们非常疼爱弟弟们,特别是东林叔经常抱着小弟弟,拉着大弟弟到处玩耍。他们也经常去医院看望母亲,送这送那的。很久以后,父亲还经常提起他们对我们曾经的帮助。</p><p class="ql-block">家里的人大部分都在滁州,经历着生与死的较量,我和妹妹在家又何尝不是度日如年呢?</p><p class="ql-block">先是父亲和母亲离开了家,接着二姐又把两个弟弟带走了,原本空了的家就越发更空了。</p><p class="ql-block">大伯安排我和妹妹去他家吃饭。可是大伯又不常在家,大娘不欢迎我们。我俩只是去吃了两顿午饭,第二天下午,大娘家邻居我同学徐桂华便告诉我,说我们姐妹吃了饭刚离开,大娘就开始咒骂我们了。于是,我便再也不吃她家的饭了。由于家里留下的粮食不多,我就让妹妹每天独自去大娘家吃一顿午饭,中午我自己在家吃一个剩馒头。那些日子我和妹妹每天早晨基本上是不吃饭的。晚上凑合喝点稀的。</p><p class="ql-block">提心吊胆的日子,恐慌,害怕,担心……,时时刻刻等待着噩耗的来临!</p><p class="ql-block">母亲临终的时刻是下午四点零几分,大弟弟和爸爸陪在母亲的身边。母亲似乎已有预知,提前让二姐去姨娘家把她拿换洗的内衣,二姐刚走没一会,母亲就急着让父亲帮她换上自己的“送老衣”。她等不及二姐送内衣了。</p><p class="ql-block">就在母亲即将咽气,父亲又无法通知他人的燃眉时刻,我的大弟弟突然出现在了父母的身边。大弟原本在姨娘家,不知何因何故,一个五周岁不到的孩子,不声不响地,独自走了那么一条远而又陌生的路,来到了母亲的身边?这是冥冥之中的召唤吗?是弟弟在履行自己的使命吗?</p><p class="ql-block">最终,母亲由我的弟弟和父亲陪着,告别了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那年我的母亲四十八岁,带着无限的不舍,永远的离开了她至亲至爱的人!</p><p class="ql-block">当二姐拿着母亲的换洗内衣赶到病房时,见到是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的母亲,一下子扑倒在母亲的身上……姨娘哭着忙拽二姐,怕眼泪滴到母亲身上会不吉利。其实我们哪里还怕什么不吉利?最不幸的事已经降落到了我们的头上。血脉虽连,骨肉已断,什么语音能表达这彻骨的痛?一个孩子没了母亲,除了哭还能做什么?</p><p class="ql-block">暴风雨肆虐后的家,父亲勉强支撑着处理善后的事情。</p><p class="ql-block">按母亲“回炉桥”的临终要求,父亲决定花钱雇人,用板车拉母亲徒步回家。原本姨父找了卡车,父亲觉得卡车颠簸,怕母亲一路上太过受罪。大概父亲心里觉得母亲还活着吧!姨父见父亲太过不舍,就提出由自己陪同拉车人一起徒步走回老家。从滁州徒步走了二天一夜才赶到了炉桥我的家。</p><p class="ql-block">只记得姨父到了我们家,脚肿的连鞋子都脱不下来了。姨娘则因多日的操劳,哀伤,整个人已经垮了,姨弟妹们也由他们的奶奶过来照顾了。</p><p class="ql-block">父亲带着两个弟弟和二姐,坐火车回家的。</p><p class="ql-block">我们的家就如同被狂风卷入了大海的一叶小舟,飘摇着,挣扎着……</p><p class="ql-block">远方的母亲临走前并没忘记在家的我和妹妹。无声的感应告诉了我正在发生的一切一切……就在母亲离世的那天下午,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一种不祥的感觉袭入了身体,一个寒颤,能够表达出来的就是“冷”,“大难临头”。直觉告诉我,娘死了!我震了一下,就发疯一般的跑!狂跑,快快!往水库大坝跑!那边阴气重,可以见到鬼,我要去求阎王爷把娘留住,我不能让娘死!刚刚跑到河边,还没跪下祈求,突然意识又唤醒了我,娘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来不及了!一切都晚了!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去祈求!去叩拜!是我错过了救娘的最后时机。于是我就又绝望的一路哭着跑回家,我发了疯的哭,哭啊!哭,娘!您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我离不开您!您不能走!您不能死!您要回来!只要您能回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有多少事,多少话还没来及说给您听呢?您不在家的日子里,大娘冷淡我们,也有人想欺负我们,我不会做饭,烧了一堆草,馒头也没熟……我天天提心吊胆的怕您死,您怎么能就真的死了呢?哭到手脚麻,哭到天地黑,不知道哭来了多少邻居,他们七嘴八舌的劝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大伯来了,说电报到了,你娘死了!我木了,人如木头,心如死灰。没有哀,没有痛,没有思,没有想,没有任何具体的东西……。</p><p class="ql-block">不记得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心是那般的空,那般的无依!无靠!在孤立无援的旷野上,一切都是轻飘飘的。模模糊糊的记得当天晚上,我同学徐作华过来,陪伴着我和妹妹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整天,我和妹妹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吃,不哭,也不说话,就这么等着,</p><p class="ql-block">天黑了,很晚很晚了,爸爸带着二姐和两个弟弟回来了,到了家里,爸爸什么也没说,把抱着的小弟往床上一放,自己也随着倒在了床上,我又一次确认娘真的不回来了,从此家里不会再有娘了!就又哭了起来……好大一会,爸爸劝我莫哭了,睡吧!其实我不想哭,我已经没有了哭的力气。那天夜里家里很静很静。夜深了,小弟弟轻声哭着说,我要妈妈(弟弟们喊母亲为“妈妈”,我们四姐妹则喊“娘”),爸爸说,莫哭了,你妈不会回来了,小弟哼唧了几声便不再哭了,在此后的日子里,懂事的小弟再没认真的哭过,要过妈妈。</p><p class="ql-block">母亲走后的若干年里,每次回家我都会进屋四下瞟一眼,看看母亲在哪呢?即便我已经成了下放知青,从农村回家时,也还会不自主的四下看看,</p><p class="ql-block">母亲:我不敢想起您,可是我忘不了您!您十个指头至少有九个裂,每个皲裂都是我深深的记忆中滴着的鲜血。寒冷的冬天您顾不了裂口钻心的疼痛,结了冰的河水,您要洗被、洗衣、洗尿布。缺柴少粮的日子,您又要忙无米之炊。更有的时候,您还要去野外的农地里挖呀!扒呀!找些能吃的回来填充肚子,饥荒年代我们个个饿的皮包骨头,您顾不了自己饥寒交迫,每次都是因为我们吃不饱嗷嗷吵闹,您添这个一撮,加那个一勺,把您的那份几乎全瓜分了。现在想起来真是悔啊!好糊涂啊!竟忽视了您还空着肚子呢!如果我能早点懂事,知道让您多吃点,或许您还不至于……</p><p class="ql-block">满腹才华的母亲,您是否因为饥饿穷困得了重病?您是否因为劳累过度丧失了生命?您眼角的鱼尾纹,就是为我们姊妹操碎了的心。每个孩子为您增加一道皱褶,您到走的时候也还显得那样年轻。您饱满的脑门,是蕴藏智慧的象征。您深邃的眼睛寄托着来世今生。您高挺的鼻梁和您闭着的嘴唇,无不显示出您一以贯通的精神。您的一言一行,一个眼神,我都能体会到您与生俱来卓尔不群的才能。</p><p class="ql-block">我还没上学,在您的教导下,天天忙着磕磕巴巴地读着繁体字,竖排版的三国志和儒林外史……有了学前的基础。我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开始迷恋上了各种小说,《青春之歌》《上海的早晨》《茅盾三部曲》等等。您随时随地的指导我们学习,使得我们不仅学习了知识,更收获了自信。您对子女的殷殷期盼,以至于小时候的我就不止一次的暗下决心,我要让您体会到,您是一位最值得的母亲!</p><p class="ql-block">可,天有不测风云,我们还没有长大成人,您就匆匆的离开了我们,您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春耕夏耘后的果实,就独自远行。而后的我们,虽然竭尽了全力,努力且认真,但终究不能细打精收,颗粒饱满。更残酷的是,您为我们付出了毕生,而不允许我们为您有点滴回赠。我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人到底为了什么在生存?既然我活着不能见到母亲,既然活着如此之疼、之痛。</p><p class="ql-block">母亲,您没走,您就在家里的墙壁里,院子的泡桐树里,厨房的锅前灶后都是您,柴火映红了您的脸庞,蒸笼前的热气淹没了您清晰的身影,哦!母亲您在空气里,您顺着一缕淡淡的轻烟飘走了。</p><p class="ql-block">母亲:我曾经无数次的臆想着独自去见您的庄严场景:一个月圆无风的夜晚,我平躺在地上,头东脚西。两位男覡一身黑装,头戴高高的黑帽。中等身高的那位手拿法杖,另一位个头偏矮的是助手。他们在我的四周用草木灰堆撒成五、六寸宽,两三寸高。直径大约两米的圆形,恰和月亮形成了对应。圆形的边缘等距离放了七大碗凉水,男觋们站在圈外,让我闭上眼睛,在巫师的吟诵诱导下,我进入了冥想,不一会,就见到了您!</p><p class="ql-block">当然,这样做您也许会留下我,让我从此离开人间。即使那样,我也愿意放弃生命和您永远在一起。或许因为我年纪小,还没有能力去体验那种特别的仪式,但在此后的若干年里,我始终坚信,只要那样做了,只要心诚就能见到您!见到我日思夜想的母亲!</p><p class="ql-block">没有了您的日子里,我们欢而不笑,快而不乐,我们姊妹六个的心头始终有一块不深不浅的云,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滴下雨珠。</p><p class="ql-block">您走了,您教我们的读书声,和您嬉闹的场景,带我们踢毽子,您从前面踢,后面踢,毽子想落哪就落哪,头顶上,前额上,脚面上,外踝上,多么快活啊!当然,除了这,还有您手上的裂口和病卧在床偷偷流泪的情形,一切都像无声的影屏,咀嚼着我的心。我深深的吸口气,揉揉眼,集中心神,想看个认真!可终究您在天上,我在凡尘,好长好长的路啊!尽管我的心如此之诚,也只能慢慢等……慢慢等,等到有一天见到您__我亲爱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 泪泣于2018 5 1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