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 忘 的 经 历

文平

火红年代   热血青年

折文玉

最近从《中国人的龙门》这个微信帖子中，看到龙门（又称禹门）黄河上的铁路桥和在建的龙门黄河大桥图片，对比早年的龙门铁索桥，见证了几十年的历史变迁。不仅勾起了我对五十多年前的一段回忆，想起了文革步行串联，我与几位同学跨过龙门铁索桥，从黄河西岸到东岸。追忆往事，犹如又回到了年轻时的火红岁月。

那是一九六六年文革全国学生大串联，中央要求各地公社以上单位都要设立接待站，规定学生途中每人每顿饭交半斤粮票一角钱，饭随便吃。我们是四位男同学和两位女同学（其中一位后与我结为终身伴侣），还有两位男老师和一位女老师，九人组成一个小队。临行前，首先开会明确：我们之所以翻山越岭徒步串联，一是自找苦吃，进行艰苦磨练，二是去偏僻山区，向民众宣传毛泽东思想。接着对途中工作进行详细分工：有负责宣传的，有负责联系住宿的，有负责管理伙食费的，还有一人当卫生员，我担任领队，尔后各自按分工做充分准备。我们找人特意制作了一面红旗，上写“石家庄一中紅旗长征队”。负责宣传的几位同学，制作了许多毛主席《为人民服务》油印小册子（当时外边买不到），刻印了大量的毛主席语录传单。卫生员到校医室领取了途中必备的药品；负责伙食费的同学，向每人收取现金和粮票，统一管理使用。我去买了一本全国分省地图册，以便规划每次行进路线，大致计算里程，确定下站地点。

我们大概是在刚入冬的十一月二十日前后，从石家庄出发，徒步一路往西奔赴革命圣地延安（最后一批离开学校去串联的）。记得第一天是中午饭后，每人背着背包，戴着红袖章，腰扎武装带，携带着宣传材料，排队走出一中校门，高举着红旗踏上征途。当天下午到获鹿县城，住在获鹿中学，我去看望了灵寿县副县长韩志勇的妹妹韩志敏老师（她到苏联留过学，在获鹿中学任俄语教师，去灵寿时与我交谈过怎样学俄语）。从获鹿往西就进入太行山区，我们沿着公路一路上行，经微水镇、井陉县城（老县城）行至娘子关，就舍弃了绕弯的公路，穿过一条几十里的山沟，直达山西阳泉市。阳泉接待站把我们这个小队安排在阳泉煤矿吃住，条件不错，工人们很热情。在阳泉煤矿，我们曾穿着矿工服，戴着安全帽，背着矿灯，随工人师傅乘升降梯到井下坑道参加劳动，当了一次矿工，见识了採煤的过程，体会到了工人阶级的伟大。阳泉接待站还安排我们乘汽车到昔阳县大寨参观，我们爬上虎头山，看着大寨的层层梯田，听讲解员介绍，陈永贵一班人带领社员开发大寨七沟八梁一面坡的奋斗事迹。大寨到处是各地来参观的学生，可见大寨艰苦奋斗的精神在极大地吸引和感染着年轻一代。在阳泉几天，思想收获颇丰。从阳泉市往西走，基本上是沿公路或铁路直行到寿阳县城。寿阳县有座尹灵芝烈士陵园，尹灵芝在山西是与刘胡兰齐名的革命烈士，也是十几岁为革命英勇牺牲，我们去聆听了尹灵芝的英雄事迹介绍。从寿阳西去太原，我们没有沿公路绕行榆次，而是从寿阳往正西翻山到太原。太原天气很冷，我们住在南市区的一个大学里，室内有暖气，是气暖，屋里很干燥且有不好闻的味。在太原遇到两个保定走散的女学生，加入了我们这个队伍。两个男老师因年长我们许多岁，已没有了年轻学生的激情，就从太原乘火车返回石家庄了，我们很理解。而女老师也是我们的班主任，仍坚持和我们步行去延安，令人很钦佩。从太原往西，天气越加寒冷，因为岀发时有几人穿的是绒裤，所以我就到接待站，打白条借了几条棉裤，为继续前行做准备。

离开太原往正南走，途经清徐县到了刘胡兰的家乡，文水县云周西村。在云周西村住了一天，听讲解员和刘胡兰继母胡文秀，介绍刘胡兰英勇就义的过程，刘胡兰坚贞不屈的革命精神深深教育了我们。从刘胡兰家乡往西几十里是文水县城，过文水城再西行就是吕梁山脉了。我们没有从文水县城沿公路往南绕行汾阳市，而是选择从老虎沟进入吕梁山，钻了半天山沟，晚上住在一个小山村里。第二天仍沿老虎沟翻山斜插到达汾阳通往黄河边的公路上，此时队伍产生了分岐。男队员想多锻炼、多宣传，横穿吕梁山，途经中阳县到黄河东岸；女队员听当地人说，这一条路都要翻山，还常有狼岀沒，不仅有些害怕，坚持沿公路走。最后决定兵分两路，三个男队员翻越吕梁山，而由我陪护几个女队员沿公路绕弯西行，商定两路最后在黄河西岸的吴堡会合。我这一组沿公路西行，途经离石县，大概走了两天半，到达了黄河东岸的军渡，看到正对面就是陕西吴堡县城，准备乘船渡黄河。船不大，只能坐几个人，上船后看到黄河浊浪翻滚，夾带着黄色泥沙奔腾而下，渡船随浪摇摆颠簸，船行速度很快，我们几个人坐在船上不免心里很紧张。老船工身穿白羊皮袄，喊着船号子，牢牢地把着船舵，小船顺流而下，斜向划了很远才到对岸。下船上了岸，悬着的心才放下，再往北走到吴堡县城，此时已入陕西境，到达了陕北黄土高原。

我们两路在吴堡会合后，休整了几天（有队友得病发高烧），互相交流了思想，增进了共识，并看了次电影，放松了一下。尔后重新岀发，沿曲折不平的黄河西岸南行，再往西过无定河到达陕北清涧县城。当时我在地图上看到，清涧县城西北有个折家坪镇，距清涧城大概有三、四十里路。本想趁机去拜访折姓族人（因我的姓氏罕见，难得遇到），但这样就要从折家坪沿公路往西，经子长县，绕道安塞，拐个大直角弯再往南到延安，就会多出两天的路程。为了能提前到延安，最后决定从清涧往西南方向走小路，斜穿黄土高原奔往延安。后来，一直后悔当年失去这次寻访折氏族人的机会，成为一生之憾事。从清涧到延安，这一路上让我们见识了黄土高原的地貌，明白了什么是黄土高坡。山沟两边的坡很陡峭，爬坡上到顶，地势又很平坦宽阔，陕西人对此地形称之为“峁”或“塬”。小路是随沟的走向弯弯曲曲，往下看沟很深，对面的人说话就能听见，而要去对岸就需绕很远。所以预先设想的路线与实际差距很大，路上沒有遇到接待站，晚上只能住在农户家里。这里的村子与石家庄地区不同，村落小而分散，每家都是按地势挖的窑洞，各家各户相距较远。村干部给安排的住宿，因客观条件所限，男女生很难照应。这样的路走了两天，到达了青化砭（解放战争时，彭德怀保卫延安的三大战场之一），重新踏上了大路。从青化砭往南走，行进到延河北岸，顺着延河边上的公路西行，在夜半时分终于到达了串联的目的地一革命圣地延安。

在延安我们住在延河由北向东拐弯的东北角一个小学校内（在教室里打地铺），隔河南望就是著名的宝塔山，西侧是延河大桥，过桥就是延安主城区。到延安的第二天，我们几人首先爬上延安的标志一宝塔山，站在宝塔山上，延安城尽收眼底。往远处看，城西面是凤凰山，北面是南来的延河，东面是东去的延河，南面是关中通往延安的唯一公路。在延安期间，我们先去了凤凰山麓毛主席初到延安的故居，尔后相继步行去了枣园、杨家岭毛主席的故居和其他中央领导人的故居。观看了召开中共七大的延安大礼堂，参观了中央和八路军总部的驻地。根据接待站的安排，去聆听了留在延安老红军做的当年红军长征的报告，接受革命传统教育。我们还游览了延安城，在延河边上散步，遥想当年奔赴延安的革命青年，聚集在延河之滨的场景。总之，在延安受到了深刻的政治思想教育，充分认识了毛主席的英明和共产党的伟大，坚定了革命理念。

在延安过完一九六七年元旦，就准备返程了。当时有几个队员体质本来就差，在寒冬季节长途跋涉，加上饮食水土不服，已很难支撑再步行串联。于是我们又兵分两路，有三位队员乘汽车到西安，再换乘火车返回石家庄（后来听我老伴说，火车上沒座位，他们从西安到石家庄，一直站了一天一夜）。我们三位男生和一位女生（已病逝），整装继续步行，这次是东渡黄河，目的地是山西绛县。

我们从延安岀发，沿往南的公路行至三十里铺，然后下公路往东南到了著名的南泥湾。而此时看到的南泥湾已非郭兰英歌词中描述的景象，少有人烟，往日的窑洞已经荒废，已找不到抗日时期军民大生产的场面。第二天带着失望和缺憾离开了南泥湾，继续往东南走，经麻洞川到云岩镇住下。从云岩往南到了宜川县，这三天基本都是沿简易公路行进。宜川县城在陕北算是比较有名，我们与县里接待人员进行交流，表示要从宜川往东南斜插到龙门。接待人员告诉我们，这一段二百里都是大山，山高路险，且少有村庄，建议我们要做好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吃完饭带上干粮就岀发了，一路都是艰难往上爬山，中午才到山顶。吃完干粮，站在山顶，遥望东北方向，穿过层层叠叠的山峦河流，千里之外就是石家庄，心中无限感慨！尔后开始下山。常言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此话一点不假，下山稍不留神就会摔倒。此时身体已经很疲劳，我们三个男生轮流照顾着唯一的女生下山，黄昏时分才到了一个村庄，幸好有接待站，原来是公社驻地。公社武装部长听说我们是石家庄来的学生，赶紧来看望我们，原来他老家是石家庄地区元氏县的，从部队转业到此地工作。见到我们很热情亲切，真是异地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告诉我们，从宜川翻这座大山过来就是一百里，中间没有村庄，直赞扬我们几人的勇气和不畏艰险的吃苦精神。次日，我们又翻一山，沿黄河西岸崎岖难行的山路到了龙门，进入眼帘的是供行人过黄河的铁索桥（类似大渡河上的泸定桥）。在桥上行走，桥就摇晃，站在桥中间往北看，是两边陡峭的山壁，夾着波涛汹涌奔腾而来的黄河；往南看，是一马平川的运城平原，脚下狹窄的黄河骤然变的无比宽阔，湍急的河水开始平缓。铁索桥南北两边的景色，截然不同，端的是壮观万千。跨过黄河龙门铁索桥，就进入山西河津县（现在是河津市）。大唐名将薛仁贵是河津人，三国关羽的家乡河东解良也离此不远。后来看金庸武侠小说《神雕侠侣》时，从文字描述推测可知，郭靖次女郭襄女侠，少年时在客栈结识大头鬼、长须鬼等几个武林异人，就在南端的风陵渡；杨过在瑛姑隐居的湖面，踏水滑行抓九尾灵狐，就是运城平原中的盐钾湖（浮力大）；而老顽童周伯通隐居的四季如春的百花谷，就在运城平原北端的山里。跑题了，言归正传，我们从河津往正东，沿公路过稷山县到了侯马市（彭真家是本地最大的地主）。此时，身上的虱子太多了，捉不完，痒得很，不胜其烦。就在侯马住了两天，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用开水烫衣服消灭虱子，尔后才步行前往这次目的地绛县。绛县有个回乡知识青年周明山，当时被共青团中央树为典型，后任绛县县委书记，是我们高中时期学习的榜样和偶像。《中国青年》杂志常登载周明山的事迹，名气远超当时的邢燕子和河北的吕玉兰，所以才慕名而来。我们从侯马岀发，经曲沃徒步到了绛县，当地传说周明山是刘少奇树的典型，受牵连遭批判，未能见到本人，第二天就又返回了侯马。此时已进入六七年一月中旬，中央三令五申，让仍串联的学生返校复课闹革命。于是，我们就从侯马乘火车北上，经太原返回了石家庄。至此，结束了历时近两个月，跨冀、晋、陕三省，两过黄河，行程达数千里的徒步串联。

以上是我们文革徒步串联，大致的行程路线、时间和主要活动。由于没有保存串联纪实和因相隔时间久远，只记得途经的城市和县城，而住过和逗留过的村庄实在是难以想起。还有我们在徒步奔赴延安的路上，遇到过众多各地打着红旗、背着背包，步行去延安的学生队伍，随处可见各地学生的留言。多是京、津、冀各大、中院校的学生，甚至还遇见来自东北哈尔滨，穿着军装（无领章帽徽）的哈军工的学生步行去延安。我们小队的经历不过是那个火红年代，全国热血青年学生的一个缩影。

　　现在回想当年徒步串联，确实遇到过许多困难，说不苦是假的，困苦主要是来自吃、住、行三个方面。

在吃的方面：一路上虽说不上是风餐露饮，但途中很少能吃上热饭，有时走一天路都喝不上水，中午吃不上饭。在太原以东，还能吃上面食，从太原往西的吕梁山区和陕北及在延安，全是吃小米饭。小米稀饭是插筷子不倒，小米干饭确是又干又硬难以下咽。干吃米饭没有菜，偶尔有点萝卜咸菜，因此胃口弱的队员常胃疼闹胃病。

在住的方面：行前为减轻负重，我们都沒有带褥子，背包只是平时在学校盖的一床被子，一路上都是穿衣服睡觉。过了太行山进入山西，天气突然变冷，到了吕梁山和陕北，更是天寒地冻，最低气温都在零下20度以上，晚上睡觉那是相当的冷。特别是从清涧往延安这一段路，都住在农户家，村干部给女队员安排在住人的窑洞里，但是和这家人男女混住，沒有电，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整晚都提心吊胆不踏实。把我们男的安排在沒人住的窑洞里，沒有炕，沒有取暖火炉，而且门窗透气露风，地上铺着干草打地铺，零下20多度，可想而知是多么的冷。我们几个躺下后就两人一组，上盖两层被子抱团取暖，就这样挺过了寒夜，靠的不是俗话说的“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而是意志和信念。由于长时间不洗澡，不洗衣服，多次住在农户炕上，身上长了许多虱子。在后程每住一地，捉虱子就成了一项必不可少的工作，特别是住在延安几天，白天参加完活动，晚上就坐在地铺上找虱子。

在行的方面：我们这些人都没有走过远路，开始走了一天，脚底就打了许多泡，脚沾地就疼，走起路来更疼。于是就洗洗脚，用针把泡穿破，放掉泡里的积液，再穿进根长头发，这样再走路泡里边的血水就会不断流岀，走了三、四天，脚底下的泡就好了。我们每天规划走近百里路，在村庄稀少的山区和高原，遇不到村庄还要多走路，连续走几天，确实很累。从石家庄到延安，多是上坡，翻山穿沟路更难行，山沟里的小河没有桥，多是踩着石头过河。所以一路上我们都是互相帮扶，有时男队员替女队员背背包，体质好的替体质弱的背背包。我是队伍中身体最好的，一路背着刻印蜡纸的钢版，有时背着两个背包翻山过河。

总之，面对途中这些困苦，我们是互相鼓励，互相鞭策，常用革命先辈在战争年代奔赴延安的艰难，来不断激励前行。在身心疲惫、极度劳累时，就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来鼓舞士气，提振精神。除了上述困难，一路上还要克服各种疾病的痛苦，特别是女队员在行进中还要经受生理期的磨难。尽管如此，全队无人叫苦，无人有怨言，无一人掉队逃避。因此我觉得，当年能胜利完成步行串联，靠的是红军长征精神的鼓舞，靠的是不畏艰难的革命激情，靠的是坚定的意志和顽强的毅力，靠的是全体队员团结的力量。

再回忆那段经历，一路上接受的是红色教育，接触的是工农大众，受的是在学校受不到的艰苦锻炼。开阔了视野，增长了见识，丰富了经历。同时，我们一路上向群众散发预先刻印好的毛主席语录传单，在山区发送毛主席《为人民服务》油印小册子。宣传材料不足了，就随时就地刻印补充。每到一地为民众表演自编的节目，唱毛主席语录歌，宣传毛泽东思想。这段艰苦的经历，使我们的精神世界得到了洗礼，坚定了革命志向和理念，培养了吃苦耐劳的精神和艰苦朴素的作风，增强了体魄，为以后走向社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几千里的步行串联，受益匪浅。回顾这一生，虽沒有做岀过卓越的成绩，但一直都是发挥着正能量，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忍劳忍怨。没有损害过党和国家的利益，入党五十多年从没给党抹过黒、丢过脸，这都是得益于文革步行串联的艰苦锤炼。我们虽然沒有象其他同学，乘车去过众多大城市，但是徒步使我们的思想收获和得到的历练，远非乘车串联可比。这段经历是我们一生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这段记忆永远不会磨灭。

最后补充一件趣事：

在途中一个村庄，几个村民看到我们打着的旗子上，写着“石家庄一中红旗长征队”，议论纷纷，感慨地说，你们是一中，肯定还有二中、三中，一个庄就有好几所中学，不简单了不起，看来你们这个庄子不小啊！那时石家庄还不是省会，名气不大，不为很多普通人所知。

二O二一年五月于石家庄市

黄河上的渡船

当年我们走过的黄河龙门铁索桥

现在的黄河龙门铁路桥

在建的龙门黄河大桥

在建的龙门黄河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