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记

王晓真

作者简介：王晓真，百度搜索（画家王晓真）祖籍河南洛阳。现为中美协会员。河南省美术协会理事，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书画院研究会会员，中国华夏万里行书画协会理事。中国书画家协会会员。2017年毕业于清华美院，受恩师冯大中、霍春阳的指点。

十几年来潜心研究动物、花鸟画的笔墨技法。在遵循传统工笔画的特点下又融会贯通，加入了书法线描的艺术技巧，其作品追求气韵生动，形神兼备，俗共赏。并将诗情画意揉进了笔端，逐渐形成了自己固有的特色。

尤其是近年来，作品多次发表于全国各大美术报刊。并多次在国内外书画大赛中获奖。其作品的影响力深受国内外艺术机构、收藏家的一致好评。

小时候家里除了黄面就是红薯，难得见一点油腥。
那时的我看见一个白馍就会两眼放光，而且经常觉得很饿，可没有白馍我宁愿饿着。

但只有奶奶屋里有白馍。奶奶很不待见我，许是因为大哥大姐早已抢据了她对孙辈的宠爱。到了我这里，她早已不胜其烦了。

况且我不但不会干活却总妄想吃她的白面馍，所以她懒得理我也是情有可原的。

按理说我应自知。可那时我确实太小，还不懂得这些道理。

就这样，贪嘴的我每天都会跑到她门前莺声燕语地叫着奶奶、奶奶。那样子就像是张着小嘴向老燕乞食的小燕子，可奶奶却一点也不知道不怜惜我——她的小孙女，尽管是在十冬腊月，我在外面冻得流着鼻涕呜呜直哭，可奶奶呢？就硬是假装没听到。

有时候哭急了！我就用红肿的小手试图拨开插在里面的门栓，可谁想奶奶早就有所防备---居然在门栓上又挂了一把锁！

我于是杀猪般地嚎叫起来，可她不但不理会，还在屋里滋滋啦啦地炒起菜来，瞬间香味顺着门缝直往我的鼻孔里钻，要知道我家是很少吃菜的，别说炒菜了。

于是我一面抽泣，一面还不忘使劲儿地闻着空气中的菜香。

可她还是不放我进去。

这时我想起了狼外婆的故事，觉得她就是个现实版的狼外婆！不——是狼奶奶！因为狼外婆还有一副慈善的伪装，她可装都懒得装！



无奈，我只好哼唧着离开了这个装着狼奶奶的狼窝。

母亲见状，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把我扯了回去。然后把小木碗递到我的手里，看着黑乎乎的红薯面条。我哇地又哭了出来，边哭边委屈地质问母亲；为啥咱们吃红薯面条，她却在屋里偷吃葱油白面呢？

母亲无奈地叹口气，说奶奶年岁大了，应该吃点好的。

为啥她就要吃好的？而且还天天吃好的？我真的不明白。可哭归哭，最终我还是犟不过自己的肚皮，只好抽泣着往嘴里塞那可恨的黑面条。

可没过几天，我就忘了那曾经受到过的羞辱，还是死皮赖脸的要往她那里蹭，因为馋虫时刻的折磨着我这个不争气的小东西，虽然她还会经常板起脸不耐烦地呵斥我：走走走！出去！

可我就是不想出去。并且我已看到了灶台上那张油哄哄的葱花饼。我想吃！并希望她能主动地赏给我吃！可她居然反身靠在那里懒得理我。
我终于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走到灶台前，然后胆怯地回头时，发现她正用一双老鼠眼恶狠狠地盯着我，我吓得赶紧缩回手，讪讪地退到门坎上坐在那里再也不敢动了。

当然，奶奶也会偶尔想起她有一个贪嘴的小孙女，也会把一些风干坚硬的残物丢给我——她咬不动了。
我也从不嫌弃，也没有资格嫌弃。
这，最起码比我家的黄面馍强得多！到底是我的亲奶奶，知道她会把这些剩食扔给我，而不是撂给她的鸡，毕竟鸡吃了还会给她下个蛋，我吃了却不能带给她一点效益。





也许是经常受赐于奶奶的细米白面，我逐渐长高了。懂了点人事儿，再也不会白去她那里蹭吃了。
然后，奶奶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总会动不动地把我叫去，慷慨地掀开瓦盆把白面饼撕一半给我，最后还不忘指使我去给她干点活跑个腿，像是交换。

哦，聪明的奶奶已经开始懂得收买我了。

但我发现奶奶的生活逐渐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她很少拱在屋里偷着烙油饼了。而是常去大街上喝杂肝儿汤，然后再提着一些熟食回来。
这让我对她又有了新的依恋，虽然她还是动不动就翻脸不认人。可毕竟是我的亲奶奶！
但随后的一件事情.....
那天，我在街上闲逛。

忽然看见奶奶手里端着两根油条挺着腰杆面带不屑，气势汹汹地从对面走来，那神态仿佛是一匹得意忘形的母驴。
我一见，就马上谄媚地微笑着迎了上去。可是没想到她居然目不斜视，冷冷地从我身边傲然飘过。

那一刻，当着众人，我窘急了。连忙红着脸匆匆走了。

过后想起觉得太伤自尊了！要知道我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以为我还是那个拖着鼻涕向她乞食的小丫头吗？从此，我下定决心一定要争气，再也不理这个不懂事的奶奶了。
可奶奶呢？好像压根儿就没把这件事放到心上。
并在一个秋风凛冽的上午。匆匆的擓着篮子拄上拐杖，叫上我说是去买卤猪肉。
我一听，就又记吃不记打地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出了门，走出村口不远，奶奶就指着路边的小树枝命我捡起来放到一个麻袋里。
我知道又中了她的奸计。
可看在卤猪肉的份上，我还是像一只小麻雀般快乐地跳跃并忙碌着。
很快，麻袋的肚子就鼓了起来。
我们也来到了卖卤肉的地方，只见奶奶翻起衣襟，从怀里摸出几张毛票仔细地数了数递给肉贩，接着又把换来的猪肉捧在手里，顿时一股肉香扑面而来。

我在旁边看了，喉间的口水咽了又咽。
奶奶这时又不再理我了，径直走到路边，顺手拧下几片桐树叶子小心翼翼的把猪头肉包好，马上树叶上就洇出了一片香喷喷的油渍，我看了恨不能立刻就做了她手上的桐树叶子，好歹还能和猪肉包裹在一起。
可奶奶别说让我做桐树叶了，瞟都不瞟我一眼，直接就把包着树叶的猪肉塞进了篮子盖严实了，仿佛怕我把她的猪肉闻掉一块似的。

并且又是那副母驴一般的神态在前面直直地走！
我见状赶紧殷勤地背起麻袋像只狗似的尾随在她的身后不敢多问一句话。

终于到了家门口，奶奶小声叮嘱我等会去她屋里吃肉，一句话让我悬着的心终于又回到了热乎乎的肚子里。
我使劲地点点头，可等我把柴禾放到后院再一溜烟地跑过来时，发现奶奶的房门早已从里面扣死了。
第二天，我放学后就去奶奶的房门口张望，可那张关着奶奶的屋门却将我无情地拒之门外。
等了好几天，终归也没有吃到她承诺恩赐的猪头肉。
以至于此后几十年，猪头肉竟成了我最爱的美食之一。连带着奶奶经常用来包裹猪头肉的桐树叶，居然也成了最美好的童年记忆。

奶奶越来越老了，当她意识到我这个小孙女给她的温暖超出了任何一个孙辈时。

看我的眼神也不再冷漠恶毒，而是越来越慈祥，越来越柔和了。
有时甚至半天看不到我她就会大声呼唤。直到我来到她身边，看来我不再是那个受尽她白眼的小孙女，她也不再是那个冷言恶语的狼奶奶了。
风水似乎转了过来。
就这还不够，父亲还说奶奶想让我每晚去和她作伴儿。






无奈，有父母之命，又有她的余威，那个冬夜我只好蜷缩在她的被窝里对着她粽子般的小脚呼呼入睡。
这时候，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

有时半夜我发现她纹丝不动，第二天偷偷地问母亲，母亲笑了，悄悄地告诉我死人的身上是凉的。
当晚我想起母亲的话，就时不时摸摸她的腿，然后才放心地合上了眼睛。
但醒来时却听不到她的一丝声息，望着漆黑的四周，我的头皮又麻了，想想反正是睡不着，就索性摸索着拉开灯绳，再从被窝这头拱到那头，这样就爬到了她的枕头背后，灯伸出手指轻轻地放在她的鼻子下面时，心头一紧，干脆披上棉袄哆嗦着翻到床下，从正面直勾勾的对着她的鼻子看。
她的呼吸怎么没有声音呢？就像是传说中的气若幽兰。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地观看奶奶的面容，只见她双目紧闭，眼尾很长，看样子应该是丹凤眼，虽然眼皮耷拉得厉害，但是眉眼之间还是依稀透出一股清逸俊秀，再看看她的双唇，棱角分明，特别是上嘴唇的唇线。就像是画过的一般。

这样一端详，突然觉得奶奶年轻时应该是一位俊美的人儿，只是她怎么会青年守寡呢？以至于父亲终生没有见过爷爷一面，可想奶奶的一生是怎样的艰难困苦？熬过了凄苦的青春，并一手拉扯父亲成人，才终于换来了父亲的毕生孝敬。
熬过了大半个冬天，有一天父亲把我叫了回去，我自然高兴：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吊胆地度过每一个黑夜了。
可快活了没几天，发现父亲却把他的铺盖搬进了奶奶的上房里，真是不可思议！

可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几天，有次放学后，看见家里挤满了人，一种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
果然，只见奶奶的房门口放了一口黑黑的棺木，我觉得立刻心头一紧，母亲凝重地告诉我：奶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