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旧草房和对面炕屋子的记忆

静水流深E

三间旧草房和对面炕的屋子是我们家最早住过的两处房子。随着岁月的变迁，它们都早已不存在了，但它们曾经为我们遮风挡雨，陪我们走过沧桑岁月的历史，一直被它的主人们所铭记。 尤其在这两个屋子里度过了童年的我，至今还记得它们的模样，记得它们在时光里留下的每份温柔，每每回忆起来，总有一种恬淡、温馨、美好在心头。 三间旧草房三间旧草房是我们在山东老家最早住过的房子，靠村子的最南头，一出门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田野，视野非常开阔。 说起这三间旧草房，它还有个来历。父亲在世时曾和我们讲过，他早年的时候过继给了一个远房的大爷家，后来这个远房大爷去世了，他的家人反悔，不想让父亲顶替家产，就送给了父亲这三间旧草房，把父亲打发回了祖父家。 五O年的农历正月初九，祖父与父亲分家时，祖父就把父亲带回来的这三间旧草房又给了父亲，其它的什么也没再分给父亲。 对此分配父亲颇有些委屈，但碍于父子情面，父亲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将委屈装进了肚子里。 三间旧草房紧挨着祖父家，在祖父家的前面，没分家之前，中间的一间是一个过廊，西边一间是磨房。 三四月份天气暖和以后，三间草房才腾出来，父亲和母亲便带着我搬了进去。 在这三间旧草房里，我们住了整整四年。我七岁前的童年时光就是在这三间旧草房里度过的。 奶奶扎的耳朵眼姑姑做的荷包奶奶家炕上的地瓜苗秋天地里的红地瓜母亲送到田间的中午饭大姨家的香瓜园七叔二舅的婚礼弟弟出生时分的鸡蛋露天戏台上唱的戏河边的螃蟹洞田野里的电线杆子父亲捎来的饼干……一个一个的记忆像洒落在海边的珍贝一样，连接起来就像一串晶莹闪亮的珍珠项链，十分精美。 在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童年眼里，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然而生活中的艰难，对于孩童的我来说是很难懂的。 五十年代初的老家，人多地少，沙土地又多，除了种一些地瓜花生外，其它庄稼收成都很不好。一年下来，粮食不够吃，农民的日子过得很艰难紧巴，因此有不少人都外出闯荡。 为了摆脱贫穷，一九五二年六月，三十一岁的父亲只身一人从山东老家闯关东来到了东北本溪。 两年后的一九五四年春天，母亲带着七岁的我和周岁的弟弟，也千里迢迢地来到了本溪与父亲团聚。 为了寻找新的生活出路，一家人辗转来到了东北。三间旧草房也从此尘封在岁月中。 简易房和对面炕的屋子初到本溪时我们没有住处，母亲就带着我和弟弟投奔在一个我称为表姑的山东老乡家里。 表姑叫杨照桂，她家在溪湖后石街的一个山坡上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三间石头瓦房，中间是灶房，东西两间住人。东间住的杨照山表叔一家，他们也是从山东老家那边过来的。 西间是一个姓李人家出租的房子，里面有南北两铺炕，由表姑和另一山东老乡四太奶两家合租着。表姑家住南炕，四太奶（辈分高，年龄还没有母亲大）家住北炕。他们两家还都没有小孩，晚上睡觉时各自在炕前放下一个大布帘子，就算是隔离了。 我们来到以后，晚上就挤在表姑家的南炕上。父亲仍然住在工厂的集体宿舍里。 过了不多久，父亲带着我们住进了一个被他们工厂废弃了的工地简易房里，那里原是工人们住的临时宿舍。 由于长期闲置，简易房已经破旧不堪，里面四面透风，残缺简陋。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带着我们经过一番修整和打扫，在这里将就地住了下来。 有了这处简易房，我们一家人在东北才算有了安身之处。父亲从此不用再住到集体宿舍去了，母亲也不用领着我和弟弟再住到表姑家了。 这期间，为了增加家庭收入，母亲每天都要到房后的山坡上，用锤子把一块块的大石头一锤一锤地砸成一堆堆的小石子，卖给工厂，一立方能挣个一两块钱。 为了多挣上几块钱，母亲有时没空给下班回家吃饭的父亲做饭，就让我给父亲擀碗面条吃。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学会了和面擀面条。 快入冬的时候，表姑家从对面炕的屋子里搬走了，腾出来的南炕就由我们家租了下来。自此，我们和四太奶家就在这个屋子里共同住了整整三年。 在这个对面炕的屋子里，仍然有我许多童年的美好回忆。最难忘的是我们来到东北以后过的第一个除夕之夜。 记得那天晚上，母亲、四太奶、还有东屋的表叔，他们一起做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母亲把我叫醒时，四太奶的炕上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的酒菜，母亲和四太奶还在出出进进地忙个不停。东屋表叔的屋里不断传来父亲和四太爷他们喝酒说话的声音。 母亲和四太奶忙乎完后，所有女眷包括表叔的母亲以及表婶等都来到四太奶的炕上，大家围着桌子坐在一起开始吃起了年夜饭。 小孩子只有我，弟弟因为小，母亲没有把他叫醒。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心里纳闷今天晚上为什么这样热闹，半夜里还吃饭？后来才弄明白，这是除夕之夜，我们三家人在一起吃年夜团圆饭。 我望着满桌丰盛的酒菜，一时不知该吃什么好，反倒对碟子里几个带蓝色花案的陶瓷小汤匙特别感兴趣起来：它们光滑洁白秞亮，精致美观小巧玲珑，用它来吃饭，对我这个从乡下来的孩子来说，简直是一件既新鲜又好奇的事，心里忍不住一阵喜欢。 四太奶见我愣着不动筷，就把一个汤匙递给了我，我高兴地接在了手里，干脆把筷子放在了一边，专门用这把小汤匙吃起饭菜，心里的高兴惬意自不必说了。 从那以后我对陶瓷汤匙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只要一见到它，就会立刻想起那顿年夜饭来，心里再次被那热闹欢乐祥和的气氛所感染。 第二年（一九五五年）六月，妹妹出生了，给这个对面炕的屋子里带来了格外的喜悦。三爷爷特意买了一大堆新鲜的蚬子，用味道极其鲜美的蚬子汤煮了一大锅面条，招待东西两屋的三家人，以表庆贺。 临近元旦时，父亲还带着我参加了他们工厂举行的联欢晚会。会场上的歌声笑声掌声叫好声连成一片。 周围的桌子上摆满了一盘盘的水果瓜子糖块。身旁的叔叔们这个送我几块糖块，那个递我一个水果，回来时衣服上的小兜都装满了。母亲看着我红扑扑的脸蛋直夸说像抹了腮红一样的好看。 在这个屋子里，母亲参加了文盲识字班，认识了一百多个汉字。每天上午在我们家的炕上，陈维菊姑姑用一块小黑板，一笔一划地教母亲与四太奶表婶她们写字认字。我也好奇地凑在跟前看热闹，悄悄地认识了许多字。 在这个屋子里我上了学。第一学期结束后，我还被荣幸地评上了为数不多的优秀学生，学校奖励了我们每人一张奖状和一个木制的文具盒，让我暗自高兴了好几天。 一九五六年入冬时，母亲带着弟弟和妹妹回了一趟老家。那段日子里只有父亲和我在家，每天没等我醒来父亲就去上班了，临走时父亲都把早饭给我放在炉台边上，另外还给我留下两三毛钱放在炕头火山墙的小台上，作为我的午餐费用。我就常用这些钱买个烧饼吃。那时的东西很便宜。 那是我最自由快乐的一段时光，不愁吃喝，没人管束，放完学做完作业，爱咋玩就咋玩。 可好景不长，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在老家只待了二十天就回来了。说好过完冬天回来的，只因妹妹在老家不习惯晚上暗淡的煤油灯，一到晚上就哭得厉害，这才提前回来。他们一回来，我的好日子也结束了。 三年里父亲母亲在这个对面炕的屋子里接待了不少从老家来东北的乡亲和亲戚们，包括陈维菊姑姑，前后有十多个人，管吃管住，还给他们做穿的，直到他们找到工作和安家为止。 时光在流转，岁月在更替，房子和家也在不断变迁。 一九五七年的秋天，父亲的工厂在我们曾经住过的简易房的地方，盖了一趟五户的平房，专门分给没有房子住的困难职工，父亲有幸分得了一户。 屋里四周的墙全是用白石灰抹的。灶台与火炕之间的间壁墙是父亲自己用苞米高粱杆子和麻绳勒起来后，用泥浆和石灰抹好的。算上厨房在内，屋里虽然还不到二十平方米，却也显得非常明亮宽敞。 看着即将入住的新房子，心里就像这明亮的屋子一样格外敞亮。从山东来东北四年了，我们终于有了自己正式的房子了！ 家是我们的根，房子是我们的容身之地。一个人不能没有家，一个家不能没有房子。房子不在大小，家不在穷富，只要有父母兄弟姐妹亲情，家就是一个人幸福温暖的港湾。 文/静水流深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