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表叔

荷塘月色

　　家乡省亲返途，到徐州稍做停留。父亲当年曾在徐州生活数年，也是在这里与母亲举行的婚礼。我有两个堂叔和三个姑姑生活在这座城市，大我几岁的小叔听说我回老家转了一圈，一定要我拐到徐州一聚，而我自前年甘肃寻亲归来，正好也想多了解一些父亲当年在徐州的生活规迹。小叔说，你来后咱爷们好好聊聊，我再约你程家表叔见上一面，当年他和你爸爸关系最好，知道许多事情。我听后喜出望外，没有犹豫一张高铁票就来到了徐州。

　　第二天一大早，小叔和我说已与程家表叔接通电话，听说我来徐州非常兴奋，一定要中午设个饭局并约定十一点先在淮海战役纪念塔广场碰面。

　　早饭后，小叔和婶婶先带我到老城户部山戏马台一带重游，过去小叔的家就在户部山上，过去这里是富人聚集之地，小叔说过去徐州有顺口溜＂穷北关、富南关，有钱人都住户部山＂。小叔父亲我的三爷早先开盐行在徐州发迹，便在户部山置了房产大院过上富人生活，并从老家召集各路亲戚前来徐州帮助打理生意。父亲是三爷侄子，程家表叔是三奶娘家侄子，他大名贯清，因排行老大又叫程一，还有姑奶的儿子仁灿，都是在那个时期先后投奔徐州，投奔三爷旗下的。

　　1982年间，我曾来过户部山，那时三爷尚在，可惜相聚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畅叙，两年后三爷突然撒手西去，留下他传奇人生的许多谜底。经过改建的户部山让我已认不清当年模样，小叔说咱家过去住户部山3号，1号就是今天的戏马台，因当年项羽在此系马点兵而得名，5号现在是民俗博物馆，中间那块绿地就是原来3号院子，当年拆迁时，他还曾在戏马台里面一所亭子间居住一段时间。2006年这一片古建筑群已被列入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可惜了3号院已经荡然无存，已经辨识不出往日的痕迹。

　　当年拆迁改建，小叔曾经在这个亭子居住。

　　我与小叔在如今的民俗博物馆合影。小叔说，过去这是他的同学的家，他常在这里玩耍。

　　上面的空地，就是我和三爷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看过戏马台和民俗馆，快到了和程一表叔约定的时间，赶到广场，恰程家表叔和表婶也一同走来，小叔指着我对程一说这就是清珍的孩子，程一表叔一下子拉着我的手，紧紧握着，久久不肯撒开，他仔细端详着我，说我和父亲长的有几分相象，还说去年看了小叔转发给他我前年写的甘肃寻亲纪实，说连看了几遍，还难过地掉了几次眼泪，他回忆，自己是1945日本投降那年从安徽界首随家人来到徐州，那年刚刚十岁，比父亲小九岁，父亲最喜欢他这个表弟，小叔这时插话说同是表弟，父亲却不大喜欢仁灿，他们还记得当年父亲说过的一句话：“曹操遇到蒋干，我咋遇见仁灿。”仁灿是父亲姑姑儿子，大程一两岁，按血缘算关系应该更近，不知啥原因不大和他对付，其实仁灿一生豪爽仗义像个游侠，就是说话有点口满象是跑了火车。提起母亲他说我妈人缘很好，当年父母在徐州结婚，他和仁灿一帮兄弟还闹了洞房，十五岁时父亲去开封上了大学之后，他们之间便再没相见，想不到一个那么年轻的大学毕业生会早早告别人世，而且死的那么凄惨。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程家表叔出生于1935年，今年已足86岁，却腰板挺直，面色红润，耳不聋仅眼睛稍花，走起路来不见疲态，与他一起的同伴大多都已作古，他的身体状况如此之好这出乎我的预料，想他们那代人一生经过数次社会震荡，可谓历尽劫难，难得他有如此状态，便请他说说自己经历。

　　表叔说父亲开封河南大学毕业后，他也考上了大学，是扬州师范学院，我问什么专业他回答是历史，毕业后回徐州一所中学任历史教员，教了不久又改教俄语，我说你在学校是否有俄语专业，他说没有只报名参加过一个为期三个月的俄语培训班，主要是跟着收音机啃书自学，我说这可不比国文自学外语可太难了，他说没有办法一定要改专业，教历史是个极其危险的专业，现在课本历史都是为某某服务而写，你今天讲的明天就是错的，稍不留神就会授人以柄，以至打入另册自己受罪还连累家人，这种事情见的太多了，而外语不涉及历史事件，既使出一点错别人也听不懂，他说自己档案里成份一栏填的是官僚地主，我说你在城市哪有什么土地，他说上查三代，他的太爷爷做过清末三品御前带刀侍卫。放任过兖州知府，当初曾经比袁世凯职位还高，他是三代长门长子把成份也就传给了他。知道自己社会地位弱势，便格外懂得保护自己，平时运动表态就尽量不发言少发言，一门心思学习外语讲好自己的课。把许多心事烂在肚里。

表叔接着又说，教了几年俄语后中苏关系交恶，接着中美关系复苏他预感会有变化，便又改教了英语，我说您真厉害没有专业学习就能胜任，他说学英语是跟着电视台＂跟我学＂栏目加自学阅读练习，他的教学资格经过了严格的考试认证。他还是徐州市第一批国家认证的高级教员，由此可见他的聪颖和语言天赋。

　　通过了解表叔的处世哲学，我知他谨小慎微，才得以一生平安，但谨慎不代表没有思想，在此大环境下需要自保，表叔说他大多数情况是选择沉默，保持住做人的底线，也许是看过我写的纪实文章，知道我的态度，慢慢与我聊起有关时政话题，越聊越觉得投机，发现在许多重大问题看法上我俩都惊人地一致，是一个忧患元元，把家国情怀深藏在心底深处的知识分子。这才真正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

　　这次徐州之行，有缘和程家表叔一次深谈，不虚此行。

这就是我的表叔，一位正直善良的知识分子，一位智者，令我肃然起敬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