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香雪》<br><br> 作者 补娃<br><br> 冬天来了，来的不迟也不早， 按照农历往下推算，应该是要下雪了。<br> 记得小时候，二姐常常背着我在雪地里行走，脚下的踏雪声“咯吱、咯吱”地脆响。我爬在热乎乎的背上，双手像提马缰一样牢牢攥紧二姐的红围巾，结须是因为向后拉的久了，二姐的头也像马一样一直向上仰着，嘴里大口大口向外喘着热气。<br> 走上一段，二姐会用力朝上一颠说:<br>往上爬哦玲玲，小心掉下来哦...<br> 雪依然下着，铺天盖地的大雪，像随手投掷在空中的羽毛，到处一片混沌与苍茫。二姐刘海上的积雪宛如盛开的白莲，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格外清澈明亮。<br> 又到一年寒冬，雪下的很小，风却刮的特别的大，颗粒般的雪像赌气似地甩在行人手上、脸上格外的生疼。<br> 我和母亲端坐在热乎乎的炕头，静听着门外飓风呼啸，破旧的窗纸被风刮地“啪啦啦”的作响。母亲咳嗽声一阵比一阵剧烈，稍息片刻便煞有介事的说:<br>快看哦！外面雪...咳咳咳...白了，你二姐回来了。<br>母亲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话。有时，她会醮上唾沬捅破窗纸说:<br>快看哦！你二姐就在院子站着，她吐血了，我的儿啊...！咳咳咳... <br>一股冷风“呼——”的一下带着寒气冲了进来，窗台的药瓶蹦落翻滾在地，我慌忙顺手找来一本厚书想堵住豁口，强劲的风却像伸进来的一只手，把书又狠狠地推了下去。母亲忽然用一种强大的力量把我扯到一边，冲着窗外厉声喝道:<br>半夜三更站在院子干啥！？你这个讨债鬼！还不进来！？<br>斥责完倒头放声大哭，儿啊肉呀哭诉着。寒风把豁口撕扯的越来越大，漆黑地窗外忽然有一双幽冥般的大眼看了进来...<br> 我从来不相信二姐死了，甚至怀疑在某一夜晚她从坟墓爬了出来，但不知道她又去了哪里。有了这种想法，我便有了坚定的信念，总有一天，在某一个地方，我还会和二姐再次邂逅相逢。从此，经常一个人倦縮墙角仰望天空，揣想着无数个美丽的神话。我的二姐也有可能就在天上，她躲在厚云堆积的地方，只要呼唤一声，她会像雪花一样飘然而下，轻轻地落在我的手心。<br> 有一晚，我在梦里看见了二姐，她围着一条火红的围巾在雪地里奔跑，深陷的脚印像一条蟒蛇在她身后蜿蜒伸长;而火红的围巾在大风里像一只上下翻滚的火狐狸。那斜眉细眼间的娇艳，嵌入在大地最深的魂魄里。<br> 俯瞰的视角朝远望去，一个黑点在慢慢放大，我的母亲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像一个愤怒的豹子，在暴风雪中一直勇往向前，向前！我撕心裂肺地呼喊，似乎她们根本听不到，好像有一种无形的隔膜使我们行同陌路。我忽然明白了，我们已是阴阳两隔不再相识。<br> 我努力把腹语用手一遍遍拋洒空中，传递亲人离我而去的悲伤，我想用自己的妄念背负着她们一路前行。 <br> 肆虐的风越来越急，飞舞的雪花忽然变成了满天灰土，而你，却变成了我眸中滾落的泪花。<br> 醒来时，湿漉漉的泪水流了一片，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合衣躺在炕的另一头，怀里紧紧抱着二姐的遗物。<br> 风声让寂静的夜晚更加寂静，以往揪心的咳嗽声、呻吟声还有掺杂着诅咒声，在这个萧瑟的夜晚，竟然把痕迹條洗的一干二净。我知道，母亲走了！走的特别的安详，白𠵍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br> 母亲是随二姐去了！我的心忽然落了地，脚下一株蔓藤朝天越长越高，上边开满了碎玉般的花朵，散发着迷人的暗香。我把母亲从怀里轻轻放下，让她双手合福放在她平坦略显下陷的腹部...<br> 母亲下葬的哪一天，天还没亮，外边已经大雪斑白，这是历年来非常罕见的一场暴雪，直接淹没了行人的小腿和整个膝盖。送葬地人们用杠木搭着棺椁艰难朝前运行，脸上却活泛起久违的笑䆟。他们说母亲是来人间历劫苦难的菩萨，要不老天怎会舍得撒下足尺盐雪频频相送...？<br> 哪我的二姐呢？<br> 在辽阔的关中雪塬上，有一个红点向前慢慢移动，忽然远方传来“嗷呜——嗷呜——”的狐狸声。紧接着，又一个红点从后面快速追了过来;两只罕见的九尾狐在风雪中嘻戏追逐，它们嘴里相互不断发出一呼一应的呼唤，召唤它的同伴拥簇着终生的痴念，在风雪中像火焰一样起舞、跳跃...</h3> <h3>注:1976年，上大学的二姐病故了，年仅十八岁。母亲因伤心过度，第二年也离世了。<br><br>2012年11月，家乡开发征用土地，二姐的坟墓被迫迁移，当时我在山东打工没有及时赶回，据说当坟墓打开时，二姐的大红围巾依然鲜艳夺目...<br><br>——补娃<br><br> 2019.11.29稿</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