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己书～杏树与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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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用这样的方式想念你

　　又是一年的春天来了,妈妈，您还好吗？

现在我的菜园里有了一棵买来的成年杏树。记得十多年以前我从荷兰回到家里，与您在一起闲谈的时候提及将来要在空余的菜园里种一棵杏树，初春时节开一树粉嫩的杏花；深夏之际结一树黄澄澄，酸甜的杏子；我喜欢看杏花也喜欢吃杏子，有吃有玩岂不是太完美，您笑了笑，我知道您也是喜欢的。

您喜欢抚弄花草，冬日家里阳台上的几盆君子兰总是开得一片橘红灿烂，邻居朋友称赞之余讨要一个“绿手指”的秘诀，而您总是说并没有特意伺弄过，只是浇浇水，偶尔上点肥，它们都是自己开得美丽灿烂，而我总觉得植物是有灵性，与您心意相通的。比如：那棵红色和粉色相间复瓣的扶桑花在瓦制的花盆里长得高大茂盛，一到春夏之际红色的花苞星星一般点缀在墨绿的叶片中，一时间开得朵朵分明缀满枝头，所有看到花儿的人都会称奇，赞不绝口，而我和弟弟们心里也会喜欢极了，便更觉珍贵，当然家里还有若干盆深粉色的令箭荷花；浅蓝色的马兰花；即使一小盆碧绿的文竹也长得郁郁葱葱爬满了整个的阳台的窗户，夏天有月亮的晚上家里便会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遗憾的是您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自从2005年起健康指数每况日下。那一年中您间或住院治疗，但是体力稍稍恢复您又会在诊所忙碌起来，从不停歇半刻，妈妈，其实从那时候起我就非常后悔离开家去了欧洲那么遥远的地方，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步履维艰，在您最后的一段时光里女儿不能陪伴在身边，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后悔，遗憾交织在一起的情感一直深藏在心底，我从来没有提及过，有时候我想即使您知道了又会怎么说呢？其实我心里有多痛您是知道的，只是我们轻易不谈起。

大约有十多次回国和您短暂在一起的日子吧，我们母女常常聊天，更会说些过去不曾提到的心里话，在您的小屋里，我们靠在床沿上，我给您按摩一下酸痛的腰和腿。妈妈，那是一段我们之间未曾有过的温暖快乐的时光，也正是这段美好的日子让我认识到内心对您的依恋有多深，以至于在您临别而去的时候，我流着泪对您说，下一世我还要做您的女儿，只是不知道您是否听到，是否还喜欢有我这样一个让您操碎了心的女儿。

我想念着过去的那些日子，常常在夜里暗自垂泪，好的也罢，不好的也罢，都回不去了，而我常常徘徊在回不去的记忆里，如果能和您在人世间再过些时日会多么好！

最初对您的记忆是弟弟的出生。我三岁，被爸爸带去兰州妇幼保健医院探望生产之后不久的您。那是四月初，窗外一丝碧柳在春风中轻拂，五泉山下兰州妇幼保健院产科病房里，您拥坐在白色的被子里，年轻的脸上呈现着温和美丽的光彩，那年您应该是27岁。 后来家里翻出的几张发黄的老照片补充了我极大部分流失的记忆，我在妈妈的怀抱里，梳着两条软软的小辫，小脸蛋上充满了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妈妈，很长的时间里，我曾认为在我的童年记忆，甚至整个的成长过程里都没有您，我是一个“被忽略”的女儿。少女时期我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彷徨的时候，您在忙碌着其他，比如，每日不可妥协，忙碌的工作，更要应付生活里各种的琐碎繁杂，那么艰难不易，妈妈，您是一个自强不息的佼佼者。在我的心中您是完美的无人可以比肩的女人。当我一人在青春中跌跌绊绊中长大其实也是一件幸事，它磨练了我独立应对外界的能力和内心坚定的毅力，这不是很好吗，而且我从来都没有责怪过您。

有次琐碎的闲谈，您提到年轻的时候曾忽略了给予我和弟弟们在成长过程中的关注，内心里很长时间都非常自责，妈妈，您不说过吗？家里那些美丽的花儿都是自己开的，每个孩子也应该学会独立和责任，况且我们都是您的好孩子，您无需内疚。

记得我十四岁那年，一颗被丢弃的杏仁核在赐福巷小院里发芽了，确切说它是在院子里花圃边上，靠着大鱼缸长成了一颗亭亭玉立的小树。那时我正好是上初中，我和这棵杏树在心里就有了莫名的一丝联系，一则默契。您也一直很喜欢这棵树，给它施肥浇水，冬天来的时候给它幼细的树干绑上一圈干草，过了几年以后，每一年的春天它会开出淡淡的花来，从一开始稚嫩的几朵到后来的满树芳华，几颗杏子都带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莫大的欢喜，从那以后春天不再是空洞的一个词语，而是满眼的杏花，和在杏花下微笑的您。很可惜，在我爸爸去世的第二年因着搬迁那棵已经长大成年的杏树被建筑商派去的人砍掉了。

记忆里我很不舍，很不舍这样的永别！

今年清明节的那天，在依然料峭的晚风里，我拿了些纸钱在前面园子里烧给您，斑驳的小草在青灰色的砖缝间冒出嫩嫩的一丝绿，我找个木棍在地上画一个圆圈，然后点燃了纸钱，潮湿的空气里淡淡的烟雾散开，火苗猛然窜几下便暗淡下去，变成了灰色的纸絮在浅浅的风里打几个旋远去，我在心里暗暗说着一些祝福的话，让您安心的话，我在这么远，不知道您是否能够听到。

春天来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用不同的脚步，色泽和不同的状态去呈现它们的美丽，妈妈，您那里也是吗？时间那么慢也那么快。13年了，妈妈，我心里攒了太多的话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我们一直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情感，我们都不善于表达爱与悲伤，妈妈，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相遇，我不说，您还是要知道，我是用生命深深爱着您的女儿。

对您的回忆都是零散不成篇章的，我在键盘上写了删，删掉又敲出，改改写写，书桌旁的堆满了拭泪的纸巾，而文章却没有进展，一日日过去窗外的绿色都渐渐庞大了起来，过几天就立夏了，这些日子一想您我就难过地笔下生涩，大脑里杂乱无章，甚至一片空白，难道人体是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而屏蔽了大脑里最痛苦的那一部分记忆吗？我不得而知。

妈妈，我就写到这里吧。今夜我暗自垂泪，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