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人物与大书法家的交往</p><p class="ql-block">記与恩师林散之先生三四事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今年恰逢被誉为“当代草圣”的著名书法家林散之先生诞辰125周年,许多展览馆、博物馆、美术馆自年初起就纷纷举办林散之先生书画作品展,以纪念这位为中国的书法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艺术大师。我细细参观这些展览时,当年与林散之先生的几多交往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初识林散之先生</p><p class="ql-block"> 1983年夏季,国防部长张爱萍将军积极倡导和推动国防军工系统在北京成立了中国神剑文学艺术联合会,并发文要求全国各地的国防科研院所和军工企业成立神剑艺术分会或支会。我单位按照上级统一要求与布署迅即行动,于1983年晚秋时节成立了神剑支会,并征稿筹办首届职工书画篆刻摄影作品展览。</p><p class="ql-block"> 为让展览办的新颖上档次,单位领导希望请位书法家帮助题写展标,议论的结果是 指令我去完成这一任务,理由是我对外有一定的交际能力。领命后,几经打听和询间,得知单位电话总机室刘荫珍师傅的姑父是大名鼎鼎的书法家林散之先生。于是我就拉上刘师傅专程去了林老家。</p> <p class="ql-block">林老当时住在中央路117号院内的一幢老式楼房里,那天他正在午睡,我们坐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林莜之夫人搀扶着林老来到客厅,刘师傅见状急忙迎上去,搀扶林老走到书桌前坐定,随即向林老介绍我是她的同事,叫马文海。林老没听清楚,刘师傅又大声介绍了一遍,“他是我的同事,名字叫马文海”。林老听后,指着我十分认真地说:“马文才,你是马文才?你把祝英台弄到哪里去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万般开心与童趣。</p> <p class="ql-block">我听着一时愣住了,足足有十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急忙拿笔在纸上写下“我叫马文海,不是马文才”,递给林老看。林老微笑点头,在纸上写下“文才,文海”4字,我点头称是。林老耳聋,与人交谈,多为笔谈,我第一次和第二次见林老时,不明事理,没有把与林老笔谈的纸条收存起来,后来想想真是可惜了。</p><p class="ql-block">接下来我向林老说明请求题字的来意,林老点头表示可以,顺手从小瓶子里倒出几片西洋参含在嘴里,即展纸挥毫,写下了我们所求的职工作品展览的展标。随后他又展纸书写了一幅以杜牧诗“千里莺啼绿映红……”为内容的书法作品,说是“申请参加我们职工的作品展览”。我心花怒放高兴极了,在顺利完成领导交给的题写展标任务外,还意外地得到林老一幅书法作品,能不高兴吗?!半个月后,这幅书法作品裱好悬挂在职工作品展览的首位,得到职工们的一片赞赏。就是这次机缘,我认识了林老,那年林老已86岁高龄,他是那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还不失幽默,一点名人的架子都没有。我对林老的尊敬与崇拜油然而生,直至今日,直至永远。</p> <p class="ql-block">陪同李宗海先生拜访林老</p><p class="ql-block"> 1984年春,江南诗词学会在南京召开年会后,江南诗词学会副会长、镇江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李宗海先生想去拜访林散之先生,他俩即是书友又是诗友。那年李宗海先生82岁,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心显愁容。我得知此事后即请单位派了辆小车到会场来接李老,并陪同他一道去拜访林散之先生。车过鼓楼时,我请李老到鸡鸣汤包店品尝鸡汁汤包,那可是南京有名的小吃,还特意另买了一笼,用饭盒装上带给林老品尝,我听说林老很喜欢吃鸡鸣汤包。 </p><p class="ql-block">进入林宅,两位老人拱手相互问好,很是亲切。随后林老认出站在李老身边的我,用浓重闷哑的嗓音喊了声“马文才”。</p> <p class="ql-block">我赶紧向林老鞠躬问好,同时解释说“我叫马文海”。说来也怪,林老从第一次见到我,到以后多次见面,从来没有叫过我马文海,始终叫我马文才。马文才就马文才吧,林老能认识并记住我是第一重要的事。</p><p class="ql-block">二老寒喧过后,李老从携带的包里取出一本自己刻印的诗集递给林老。林老当即翻看起来,还不时点头赞许。不一会儿,林老靠近李老手指着诗中的一个字,重重地点了几下,意思是这个字不合平仄要求。李老笑看说,实在找不到同义字,就不顾平仄了。林老微笑摇头,意思大概是“不可以,不可以”。接着两位老人笔谈起来,你来我往地讨论着有关诗词的问题,时间足足有三四十分钟。也就是在这一天,我知道林老不仅是中国顶级的大书法家,更是中国当代顶级的大诗人,著有专著《江上诗存》。</p><p class="ql-block">二老谈到兴至处,林老掀开砚台盖,往砚台里倒了三四勺清水,磨墨要写字。我急忙起身从林老手里接过墨碇,帮助磨起墨来,大约磨了十来分钟,手酸胳膊胀停了下来。林老见状嚷嚷着“不行不行”,我赶紧继续磨,又磨了十来分钟,林老还说不行,我又继续磨,还是磨了十来分钟,先后至少磨了大半个小时,林老才拿起笔沾沾墨,垂直提笔让墨汁顺着笔尖向下滴,看看浓稠度,然后铺好宣纸准备写字。这时奇怪的一幕发生了,林老伸手向砚台里舀了一勺清水,将毛笔在有清水的地方沾沾,提起笔才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起来,一笔一口气写完了一幅自作诗内容的书法作品。紧接又写了一幅,这两幅作品水墨淋漓,湿枯有序,力透纸背,光彩照人,看了让人心潮澎湃,爱不释手。</p><p class="ql-block">后来在不断的学习中,我才懂得林老写字是宿墨掺水法,运笔时蘸水,意在张显浓淡变化,以便形成斑剥与枯湿自然的墨韵效果。它是林老独创的笔墨书写方法。</p> <p class="ql-block">林老鼓励我考电大</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一代人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参加工作的,工作时年龄只有十六七岁,且大多数都是初中毕业生,文化程度比较低。随着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的深入发展与需求,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各单位选拔培养和使用骨干人员,必须具有一定的“文凭”已是硬性的条件之一。</p><p class="ql-block">1984年5月,我单位领导经过集体多次研究和筛选,在现有的四五百名青年人中选出了11人,批准他们报考学制三年的江苏省电视广播大学(简称电大),并给予两个月的脱产复习时间,我有幸名列其中。得到这一殊荣,即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如能考上电大,将再次步入读书课堂,实现自己的大学梦;紧张的是由于“文革”动乱,我们名为初中毕业生,实际上当年学习的大好时光都被“学工学农学军和大批判”占据了,初中文化基础簿弱的很,实实在在的只有小学六年级文化水平,而且我们11人都已是三十岁开外的年龄了,除个别人外都已结婚生子。在这样的背景状态下,我们开始了脱产集体文化复习,复习的课目有: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哲学、政治经济学、逻辑学。</p> <p class="ql-block">在紧张复习的日子里,有一天江南诗词学会副会长刘雋甫先生来找我,希望我抽空帮助他送几本近期出版的《江南诗词》杂志给林散之先生。刘先生是我的老师,他的委托不好推辞。第二天我就请单位司机悄悄开车去了趟林老家。林老接过杂志放在桌上,问我在忙什么,我就把正在复习文化准备考试电大的事告诉了林老。林老一听就说“好事好事”。我叹息文化基础差,压力大,担心考不上,面子难看。林老讲“学贵在勤,勤能补拙”,说着拿起桌上只有一平方尺大小的宣纸,提笔写下了“勤奋”二字,接着又拿起一张同样大小的纸,写下了“学习”二字,两幅字他都落上了大名:林散耳,加盖了印章。林老的意思明明白白,一目了然,就是鼓励我不要畏难,不要怕苦,勤奋学习,奋斗过关。</p><p class="ql-block">从林宅回来,我把“勤奋”二字挂在书桌的墙上做为座右铭,全身心地投入到八门功课的复习之中,早起晚睡,没日没夜地苦读,课本上的重点划了一道又一道,背了一遍又一遍,各种练习题做了一回又一回,笔记本写满一本又一本,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的觉,常常只吃两顿饭,拼命地在书山书海里搏风打浪。功夫不负有心人,七月考试,八月发榜,我们参加考试的11人,录取了6人,我的名字霍然在录取之列,当时那个高兴劲儿和激动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描绘和表达的。</p><p class="ql-block">髙兴之余我约上刘荫珍师傅一道去向林老报喜,林老连说“贺喜贺喜”。接着让我终生难忘的事发生了,林老立即展纸,挥毫写下了“才大如海”四个字,落款为“马文海同学留念,甲子年八十七叟林散耳”。我一看,不得了,文词用语太高,赶紧向林老三鞠躬,嘴里连连说“不敢当,不敢当,不敢当”。林老停顿片刻,又拿起一张宣纸,写下了“学然后知不足”六个大字。我接过两幅字仔细端详,心里完全明白这是林老他人家对我考上电大的肯定,又是对我今后读书学习的鞭策,林老对所有爱学习的年轻人和追逐他学习书法的弟子们都是这样,爱护有嘉,指导有序,深富哲理,具体明了。</p> <p class="ql-block">林老亲临职工书画作品展开幕式</p><p class="ql-block"> 我单位神剑艺术支会成立后,一直坚持开展各项文艺活动,丰富职工生活。书画组经常邀请省市书画名家前来授课或进行联谊笔会。1984年仲春,单位再次举办职工书画篆刻摄影作品展览,在展览筹备工作即将完毕时,领导询问我能不能邀请林散之先生前来出席开幕式并剪彩,我欣然领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中央路117号,没有想到林老爽快地接受了邀请。开幕式那天,许多职工们听说林老要来,早早地就在展览现场等候着,目的就是要一睹林老风采。当林老走下接他的汽车时,职工们越聚越多,把两层小楼房的职工俱乐部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真真是热闹非凡,有些书画爱好者讲许多美术馆举办的展览也没有我们这样热闹和接地气。</p><p class="ql-block"> 林老在职工们的簇拥下,缓缓而仔细地看着工人们的作品,评评点头称赞。我们知道林老是国内一流大书画家,古今中外高水平的书画作品他看的多了,他点头赞许企业工人的作品是从精神上对职工们的莫大支持和鼓励,是滿满的正能量。看完展览,他走到早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前,凝神聚力地写下了两行热情的诗句:“滿楼书画满楼客,奇气直夺林散之”。职工们对林老的书法题词报以热烈的喝彩声和长时间的掌声。从林老的题词中我感受到他对我们职工的夸奖是那样的和蔼亲切,而他自己又是那样谦虚和慈善。事后据我所知,林老参加工矿企业的职工作品展览会并为之剪彩这是仅有的一次。</p><p class="ql-block"> 在这次职工作品展览中,陪同而来的南京市书画院副院长汪澄告诉我,南京市文联和书画院联手南京电视台正着手拍摄一部反映林老生平和艺术成就的专题片,以便把林老之路用影像形式记录下来,留给社会留给后代。我听后非常高兴,从此就十分留意南京电视台的节目预告,大约在7月份的一天晚上,终于看到了电视报告文学《林散之》,第二天上午又看了重播。看后,我对林老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全面的完整的了解,感奋之余,我填写了一首词巜浣溪沙》称赞林老:</p><p class="ql-block">老健诗书成一家,</p><p class="ql-block">如椽彩笔寿中华。</p><p class="ql-block">艺林有口总称嘉。</p><p class="ql-block">神韵纵横追往哲,</p><p class="ql-block">心天广阔结奇葩。</p><p class="ql-block">羡公腕底走龙蛇。(音:峡 Ⅹia,不念she)。</p><p class="ql-block">过了些日子,我把诗词用毛笔工整地抄写了一份前去看望林老。林老看后笑着点头并示意我坐下,然后拿起铅笔在纸条上写道:“诗,文字写得通明,书法欠佳,望于字上还要加工锻炼。字,冝学宋代苏米两家,以期通达条畅,能入人眼,可以应时,可以传后”。我接过纸条,当即念了两遍,心里热乎乎的,深感林老对后辈的指导总是那么中肯贴切,又是那么细致具体,让人一下子就能明了如何去做。这张纸条我一直珍藏至今,算来己快有四十年了。事后,我写的这首《浣溪沙》词发表在1985年第二期的《江南诗词》杂志上。</p> <p class="ql-block">在后来的日子里,因各种各样的事情,我还多次登门拜访过林老,林老都热情地满足我的需求,限于篇幅,烦不赁述。</p><p class="ql-block">1989年12月6日林老因病逝世,噩耗传来,很多天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悲痛中我参加了江苏省政府举行的林散之追悼会,两年后又出席了建在马鞍山采石矶的《林散之艺术馆》落成开馆仪式。今年林散之先生诞辰125周年,我深深地怀念他老人家,并将永远铭记他老人家对我的教诲。</p><p class="ql-block"> 马文海 </p><p class="ql-block"> 2023.9.2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