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谋生路一一遥忆故土之十六

水彩

<p class="ql-block">  世界是那么的绚丽多彩,令人神往,可是怎样才能融入这个世界中去?如果说,玩是儿童认识世界的窗口,那么参与劳动就是少年迈向成人的步伐。</p><p class="ql-block"> 见到别人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干活,有的还能独立谋生,早在初一时的我就有所心动,有所羡慕。初二暑假里,十五岁的我开始尝试接近这个心愿。怀有同样心思的,在同学中有不少,甲班的何小青就是其中的积极分子。1961年初二暑假中,他与我相约去找活干,那时候对这种临时工的称呼是“做小工”。我去征求父亲的意见,他很高兴地同意了。我想,作为十一岁就开始学篾匠手艺,已外出独立谋生的父亲,自然会认为干活才有饭吃是天经地义的事,此时不练更待何时。</p><p class="ql-block"> 头一天上班,也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到社会上正式干活,心中既有兴奋和骄傲,也有忐忑与迷茫。那个万花筒式的世界,那个神秘的成人领域,我该如何行走?如何应对?会有哪些风景?会有哪些险阻?迷茫中轻伸一条腿向前探,我来了。</p> <p class="ql-block">  我只有想头,毫无经验,而何小青却已经是老手了,他曾在初一暑假、寒假中都做过小工,有他做伴心中踏实些。当年街道有个组织叫“小工队”,我们去报名备案后,就从小工队的介绍中找到一个我们的能力可以接受的活儿,那是军分区食堂的一间被台风刮倒的独立小屋需要拆除。</p><p class="ql-block"> 来到工地,只见一间几十平方米的小瓦房,半塌半歪,可怜巴巴地在那儿扭成一堆。一同干活的还有小工队的另外四五个人,有个临时头儿就组织大家开始干。首先要御瓦片,六七个人排成队把还能用的瓦片传出去,接着扒椽子、掀樑柱,每一个动作都会扰动那多年的积灰,特呛人,那年月也未曾听说过有口罩这个东西,一下班,个个都是黑人,只剩眼眶中还点白。在厚厚的积灰中干了六七天,这间塌房子就在我们手下消失了,只剩几堆木料和砖瓦。</p><p class="ql-block"> 第一个活儿干完了,我感觉应付起来没问题,早先的些许担心也和那间塌房子一起消失了,同时也给了我闯入成人世界的信心。许多未曾接触过的人间事物都是这样,远看神秘、高深莫测,一旦钻进门去,并非想象的那样。</p> <p class="ql-block">  小工队介绍的许多活儿都是成人干的,有的要出大力,有的要一点技术,我们没有这个能力,等了好几天也等不到下一个活儿,本来想多干些活一块儿支取工钱,何小青建议先把那几天的工钱支出来吧。</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去领用自己的劳动挣到的钱,兴奋之状自不待言。领工钱,一定要私章,本来临时去刻一个也不难,但我想试试前不久我用一枚旧木章磨平之后自己刻的那个章,如果通不过,就去店里刻一个。那天和何小青一道来到观音弄里的小工队办公室,递上我自刻的私章,那个老会计戴着深度老花镜,拿着我的章对着光亮琢磨了有一分钟,我心想要糟,大概刻得太差,不能用吧。没想到,老会计最后没吭声在花名册上我的名字后面盖上了这个章,于是我就拿到了五元钱。后来我分析,老会计为啥会有如此动作:因为我刻的是篆体字,而那个“法”字我未找到范字,只是凭想象刻上了(后来曾找到一本字典经过对照,真刻错了,但错得不太离谱),估计那位老花镜,会计资格虽老,对篆书恐怕不甚了了,虽有点怀疑,又无法确定,也就拉倒了。我先是有点紧张,回头想想又好笑。当时的心情是,我的一个鲜红印章盖在了小工队的账薄上了,同时也宣告,这个成人世界已经接纳了我。</p> <p class="ql-block">  没隔几天,我们乙班的袁金水来找我,说他没去小工队,自己找了个活儿,是耐火厂里打围墙,问我去不去。我当然是欣欣然答应,兴冲冲前往。</p><p class="ql-block"> 这个耐火材料厂主要生产耐火砖,是1958年全民大炼钢铁运动的遗存。运动过去了,这个厂却继续在生产,大概是已经转为向正规炼铁高炉供应耐火砖。厂区范围较大,在运动中建的厂,当时是因陋就简,围墙只是竹篱笆,现在要改为土墙。</p><p class="ql-block"> 正是一年最热时,热得我家向外的松木板壁中的节疤里,有融化的浅黄色松脂像眼泪似地慢慢滴落;热得树上的知了都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叫几声,歇一会;热得小男孩们成天连鞋都不穿,全身只穿条短裤;热得光脚走在石板上,即使脚皮老厚也感觉非常烫。幸好耐火厂离家很近,过东苕溪到南岸约三四百米即到。就在这滚滚热浪中我开始了暑假中的第二次做小工。</p><p class="ql-block"> 巧得很,我父亲早些时候也到耐火厂做篾匠临时工,我们父子俩就每天同出同归,每天走洋桥,跨苕溪,进厂房,与厂里工人一起上下班,俨然一对父子工人。由于家中只剩我们俩了,就干脆在厂内食堂搭伙,中午也不回家,午休时在父亲的那间宽大的工房里睡个午觉。</p><p class="ql-block"> 打土墙的活儿,程序简单,也不算太累,五六个人分为两组,两人站在墙板内,用木把上镶石头的杵把土夯实。另一组在地面,挖出适当洒过水的土装入土箕,拎土箕上墙。围墙只有一人来高,所以送土上墙不算困难。打好一板,把两块墙板升高一层,再重复以前的动作。</p><p class="ql-block"> 干这活儿没有定额,一点不紧张。上下午还各有一次休息,此时就听那几个大人们天南地北地神聊,我们俩多数时候只是听,听那些在学校里听不到的人际关系、家长里短、各家的家境和生活状况、酸甜苦辣、烦恼担心以及粗话。这些有趣的谈资是我们除了工钱和锻炼之外的第三个收获。</p><p class="ql-block"> 因为每到夏天就几乎不穿鞋,所以脚底皮已厚不可摧。有一天回家后至河里洗澡时,觉得右脚跟似乎有点疼,翘脚一看,原来有一道三四公分长的口子,已把厚皮割破有一公分左右深,看得到白色的内层肉。因是厚皮,不流血,所以也不知啥时候割破的,回想起来肯定是厂门口今天新铺的一段炉渣路面作的案,但走过两趟并无异常感觉。挑出伤口内的几粒小砂子,用破布包了一下,第二天照旧光脚上班。</p><p class="ql-block"> 打围墙干了二十多天,直到马上要开学,该上初三了这才回家。有同学见到我问我咋这么黑,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干这个活还有第四个收获哪。我用这四个收获中的一个即三十来块工钱,支付了三年级上学期的全部费用后还剩余七八块钱。那另外三个收获,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不断地支取它的利息,似乎总也用不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时间之水嘀嗒嘀嗒暗中流动,动静不大,但劲头十足,它从来不愿歇歇脚。那个骄阳下的暑假一闪而过早已远去无踪影,没想到那个夏天的热量却是那么的难以消散,时不时的冒出丝丝热气来,裹着我,拂着我,六十余年不曾冷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图片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