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弟金成

荷塘月色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的堂弟郭金城又叫郭大娃,南阳人爱称男孩为娃,女孩叫妮,称呼时为示亲昵加上一个儿化尾音,多用在长辈称呼晚辈,大人呼唤小孩,也有几十岁的人了,仍被长辈"娃儿娃儿"地唤着,不熟悉南阳风俗的人会觉得怪怪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郭大娃其实在家排行最小,他上面有五个姐姐,当年他父母我的三叔三婶一直想要个带把的传宗接代,可事不遂愿接二连三生岀来全是女孩,小时候听老人说,其实还不止这五个女孩,加上生下来就送人和夭折的,至少也有七八个,我们在南召县住在一个巷子,常听三叔骂三婶不中用的东西,三婶娘家在乡下,是个好脾气,挨了骂也不争辨,该干嘛干嘛,当时三叔家做了个豆腐坊,全靠卖豆腐和浆水填饱一家人的肚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郭大娃爷爷和我爷爷是亲弟兄,我爷爷老大他爷爷老二还有一个三爷在徐州,我爷爷去世时留下两个未成年的大伯和父亲,我幼年时父亲又去世大伯不知音讯,倒是常见到二爷和他的两个儿子三叔六叔,三叔就是大娃父亲,六叔打一辈子光棍,四五十岁时信了主,就是因为信了主他在奶奶的葬礼上拒绝下跪被仁灿表叔跺了一脚,从此他见到表叔撩腿就跑,听妈妈说,一次她在南召到鲁山的客车上看见一个人像是六叔,一看果然就是问去哪里说是中汤,后来听别人说他去中汤是去卖血,那里有个野战医院是专门为几家山区军工厂服务的,我嫂子全家过去就在那家医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郭大娃在我高中毕业离开南召时尚未岀生,他岀生那年我正在部队服役,三叔不大认字不会写信仅靠别人传些音讯,十年后我回南召给奶奶上坟去大东拐看望三叔,结果人去屋空听邻居说他已搬到鸭河对面的坡上,他在那里承包了几亩果园,住在了那里。我到街上叫上表姨领路,距他家十几米就听见大黄狗嗷嗷叫唤,三婶闻声岀屋一看是我,紧忙喊坡上干活的三叔说看看是谁回来了,三叔见我先一声娃叫便进屋拿他种的苹果,表姨问就你俩住在山上?三叔说四个姑娘都嫁了人,五妮过继给了她六叔,就她俩还有一个郭大娃。表姨问大娃呢,三叔说上学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从包里掏出给三叔买的新衣服让他试试大小,一会儿三叔岀来大黄狗一直追着他叫,气的三叔直想抄家伙,表姨说是三叔刚换了一身新衣狗认不岀主人了,一句话说的我直想笑,这荒坡野岭的连狗也见世面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说话间,三叔远远看见大娃已经放学,只见河对岸走过来一个小人,到河边后脱下鞋子挽起裤腿,一会儿功夫就上了坡,这时我才想起疏忽大意没有给小兄弟带些礼物,就从兜里摸出几元钱递了过去,我问大娃学习可好,大娃脸上还冒着热气,怯生生冲我点了点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郭大娃,是三婶四十多岁时才给二爷家带来的独苗,大娃是他们将来的指望,也是他们甘心吃苦的动力。只是我上班的地方距南召较远,此后的十多年里,我再没有见过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再次见到郭大娃时他已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大约是2002年的冬季,当时妹夫在上海投资一家有上百员工的门店,他在那里做保安,管了几个打杂的,妹夫给他安了个队长头衔,听说我在上海也有门店,而且都在静安,就带了结婚不久的媳妇去看我,大娃进了城市就不能再唤乳名,再说已经成家从此我便叫他金成。金成这时已在妹夫手下干了两年,是妈妈看妹妹那边缺人介绍过去的。经过两年多城市生活的熏陶,堂弟看着精精神神的,只是他的媳妇黑黑胖胖俩人站在一起十分违和,我不禁替堂弟暗暗叫苦,分明是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里面的六百工分。我心里这样想自然不能表现出来,俗话说鞋子的大小只有他自己知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到了第二年,妹夫上海的店刚刚开张便遭遇了非典,好不容易熬过去消防验收又不合格,几经折腾大部分股东失去了信心,拍卖转让后金成也离开上海听说是回了家,大约又过一年左右我接到他的电话,开口就说哥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个活儿,我一听便说想来就来没有别人还没你的活儿,我说你一直不岀来呆在家里干啥,他说哥我刚刚离罢婚打了一场官司,我问为啥他说见面再说吧,几句话扯不清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几天后金成来到上海,我问他是不是嫌弃人家太胖,他说那不是离婚理由,是女人天天出去赌博,上瘾成性还常夜不归宿,生了好多次气才下决心离的。女的死活不离磨了多次赔了一万多钱才离掉。我说,还好没有孩子,再找口味别那么重啊,他知道我说的啥,笑笑说不会了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样金成就在我这里呆了下来,他文化不高做事还是踏实,脑瓜子也不笨,这次他记住了我的告诫,来年从家里回来时带来了一个年轻苗条的媳妇,撞巧的是,媳妇名叫李书恒,与我名字仅差后面一个字,被员工调侃说是我的妹妹。我看他俩做事靠谱,又有亲情这层关系,就把他俩留在身边,把静安的店交给金成管理,媳妇做了收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那时业务多应酬也多,有时会带上金成有个帮手,几次下来发现他喝酒虽然勇敢但酒量不大,喝到半斤眼睛就有些迷离头也发红醉态可鞠,醉后还出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洋相。那是有次我一位战友来到上海,在酒店吃饭我让他作陪,那天都喝了不少,喝过我让他送战友回店,我自己回了家。第二天上班我看他萎靡不振,问他咋酒还没醒,他说别提了一夜都没睡好。我问何故,他吞吞吐吐说昨晚回店后,不知咋会跑到楼下自动售卖机上买了一只套套,要请我的战友去附近敲背,上海街道上有一些招揽农民工消费的敲背房,有些内容都心照不宣,战友不去他追到前厅,手里扯看套套像小孩在扯弹弓,几位员工看着发笑,恰金成媳妇也在前厅,羞的急忙把他拉到房间。我说这些你都记得,他说我哪知道是半夜醒来看见媳妇气的在哭,说丢不起这个人要回家,他问了才知道的。我问他是否去那里敲过背,他说我哪去过是听客人说的。我说酒后吐真言你是有了贼心了,他说哥你别逗我了赶紧替我给媳妇说说吧。我心想这事好办,他媳妇没事时也能整上几杯,主意打定晚上下班我弄了几个小菜,先让金成赔了个罪,接着开喝连劝带夸让他媳妇也喝晕了一回,第二天起来皆大欢喜。金成说哥你真有办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如果不是2007年的一场重病将我送进医院,如果不是医生一直忠告让我休息静养,我或许不会早早退出江湖,出院后我陆续关闭了合同到期的门店,该转让转让该承包承包,彻底放了下来。我问金成要不换个地方他说算了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该照应,回去先做个小生意养家糊口吧。在我住院期间,金成一直在身边守护,擦身洗脚都是他干,临走前我资助了他一些做小生意的本钱,他一再叮嘱我好好养病不要再操那么多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听说金成回家后先是开了个小超市,那时他们已盖了新房从山上搬了下来,不久又得了个儿子,加上父母身体不好不能远行就在老家呆了下来,这一呆又是几年过去,一直到三叔去世我回南召才再次见到金成,我问这些年咋样,她媳妇说,还能咋样,家里俩病号一个孩子,你兄弟是个大孝子,这几年可把他折腾惨了,这回能喘口气儿了,再看金成脸色发青眼圈发乌,一看便知是严重缺乏睡眠。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街坊四邻都说四叔养这个大娃最后指靠上了,卧床两年擦便洗身尽心尽力。我也不禁对这个兄弟有些赞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几年后我带小儿子回南召給奶奶扫墓时又见金成,金成说每年清明我不在家他都会过来烧纸,他俩口在县城摆了个熟肉摊,每天煑一大锅卤猪头杂碎下午推个三轮车在街上卖,我问生意咋样,他说挣的不多不过是除去一家人的吃喝,以后回头客多会好起来,他说能挣钱就是太累,尤其冬天凌晨三四点就得起来洗那些肠子啦肚子啦,水又冷可受罪了,我问这次咋没见三婶,他说一年前肠梗阻急病走啦,你们太远就没有说。这兄弟可真能拿主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今年临近清明,我返乡前给金成兄弟打了个电话,金成问我怎么回去,我说乘飞机到南阳,现在机票打折后比动车还便宜,金成说哥我去接你,咱买了车啦,我说你还是摆那个摊吗?他说现在有自己门面了,还雇了一个打下手的,没过去那么累了。我想着他苦尽甘来,听了心里很是妥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到了南召,我俩开着他的途观先去了奶奶坟上,接着去三叔三婶的合葬地和仁灿表叔归隐的山林烧了纸钱,然后又看望了健在的表姨,最后来到当年三叔山坡上的果园,也是第一次见到郭大娃的地方。如今那两间破屋尚在,门口长满一人高的杂草,果树没人管理早就让人砍了去,我问金成当初你那么小上学过河涨水咋办?金成说涨水时绕路走桥上过去,说长大后也曾问过他伯,本来在街上卖豆腐也过的去,为啥要住在这荒坡野岭,都说我当初找的媳妇咋恁胖,我住这荒郊野岭谁愿意跟啊,早先说了几家一看就没了回音。金成说他打工回来盖房子时,他伯把家里积蓄全部凑了凑,一共是一千四百多元。又从苹菓园地下刨岀三个瓦罐,里面装了满满三罐银元。我说怕是上当了吧,他说不是上当是啥,卖了多年豆腐苹果谁也不知道他伯存了多少钱,谁知道平时自己省吃俭用全换成了这些。估计是同一伙人每年轮换着骗他的。几句话一哄他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站在坡岭上,我俩望着鸭河对面的南召县城,几十年过去,已认不岀过去的容颜,我已从懵懂少年变成退休老人,长辈们一个个相继谢世,故乡日渐模糊,身边的堂弟金成如今成了我思乡的依附,有他在就有了亲情的传承,有了故乡的根和思念的魂。我对他说,你一定要将孩子培养岀来,不要怕花钱,不能象你一样小时候一读书就头疼,金成知道我又揭他短,说知道啊,自己就是出来几年涨了不少见识,因此常鼓励孩子好好读书,还说拿我当例子学习好了以后也到大城市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堂弟已经远远超越他的父辈,无论在物质上和精神层面,都完成了从大娃到金成的蜕变。</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