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永远的伤痛

顾峰

飞机飞上蓝天，穿梭在蓝天白云之间，寻常人可能想赞叹，诗人可能想写诗。可是飞行员，蓝天是他们拼杀的战场，他们没有闲情逸致，他们必须全力以赴。不要说实战，就是训练，也是上战场。只要升空，飞行员就要面对天气、机械、人为等原因造成千奇百怪的特殊情况，能处置好，就能化险为夷，处置不好，就是事故，就可能牺牲。天天飞行训练，他们就是天天在上战场。为降低机械故障，我们定期给飞机做小体检，机械日、换季检查等等。为防止飞行训练中人为问题发生，我们定期不定期开展安全整顿。空、地勤人员必须联系实际，举一反三，提高安全意识，遵守安全纪律，按飞行条例、维护条例操作。飞行人员学习背诵特殊情况处置方法，提高特殊情况处置能力。地勤人员对照飞机维护条例查工作责任心，查规章制度落实。尽管我们工作慎之又慎，事故之神还是光顾了我们团。 1978年11月24日，我们部队安全到达镇川堡机场，部队的人员、设备还没有完全安置好，就接到恢复飞行的命令。11月26日飞行准备，27日我们团组织到镇川后第一个飞行日，中队以上飞行干部每人飞了1-2个起落，熟悉机场、熟悉空域，13点飞行安全结束。 11月28日，我们团组织第二个飞行日，昼简（晴好天气）飞行，起飞线北头。8点30分开始飞行，团长柳庭芳驾第一架飞机升空，飞机爬升到6000米，报告天气良好，适合飞行。9点10分第二架飞机起飞，是中队长潘希才带新飞行员张万禄驾驶歼教-5（152），飞15练习（特技）。飞机开车后，滑上跑道，加油门开始高速滑行，飞机在跑道上高速滑行一段距离后，抬头、离地，刚抬头离开地面大约10米左右，飞机就出现失速倾斜，接着就倒扣在跑道上。飞机由于惯性继续滑行，穿过左边的滑行道，撞到机场隔离墙上，发生了一等飞行事故，机毁人亡，两名飞行员（潘希才、张万禄）当场牺牲。据听说：当时师政委潘景和在飞行现场，看到机毁人亡，失声痛哭，嘴中喃喃地说对不起他们，没能把他们带出镇川，对不起他们的父母。在场人员听了这些话，无不动容。事故消息像风一样刮到家属区，飞行员家属们不知道谁出事、谁牺牲了，她们慌成一团，一个告诉一个，一个一个向机场奔去（当时没有手机通讯）。 团值班员李(金才)管理员接到机场打来的电话，要他带着我们迅速到营房大门口拦住她们，并告诉她们，“你们的丈夫个个安全，请你们先回家。”听了李管理员讲话，她们将信将疑，还是不肯回家。“各位大姐，如果你们不相信，请你们到团值班室坐下来等，他们（飞行员）一会儿就回来。”这帮大姐姐们刚到团值班室门前，接送飞行员的大轿车回来了，大姐们像迎接英雄一样，站在离轿车十几米远的地方，看着她们的丈夫个个低着头走下车。其中有一个年轻飞行员的新婚妻子看到丈夫，控制不住自己，想跑过去，被身边的一位李大姐拽住了，她顺势抱住大姐就哭，哭得满脸是泪。大姐连拖带拽，把她带回了家属区。她受到了惊吓，内心也经历了一次强烈震撼，她没有想到生死离别就这么不经意间发生在她的身旁。她喃喃地给大姐说，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也不知道和平年代的飞行员，还会随时献出生命。她也才知道，飞行员的妻子，会经受这种生离死别的煎熬。事故发生后，全团上下非常悲痛。整个营区失去了往日的喧嚣，没有音乐，没有说笑，生龙活虎的场面不见了，大家都在默默做事。有关152号飞机地面设备，飞机的档案资料全部封存待查，152号机组所有维护人员都积极配合兰州军区空军调查组，接受询问，调查事故原因。事故后，大约一个星期左右，兰州军区空军调查组拿出了调查结论。军区空军副司令耀先在事故总結会上讲话，他指出：“怎样正确对待事故，非常重要，虽然事故直接原因是飞行员操纵失误造成的，但教训却很深刻。他希望141团官兵发扬成绩、接受教训，做好以后飞行训练安全工作。”牺牲的两位飞行员，我都非常熟悉，经常到飞行模拟室做模拟飞行训练（当时我负责维护飞行模拟机）。我知道潘喜才同志结婚的申请已批准，准备元旦回去休假结婚，回去的行装，结婚的床上用品都已准备好，谁都没有想到买给对象的东西成了遗物，令人心酸。事故发生三天后，在镇川军人礼堂布置了灵堂，全团官兵都参加了追悼会，团政委盛金根作悼词。悼词中讲：“毛主席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潘希才、张万禄同志为空军的发展强大，为保卫祖国的领空安全，献出了宝贵生命，他们的精神是值得我们永远学习怀念的，他们的英名将永远留在人民空军的发展史册上。”两个鲜活的生命之花在飞行训练事故中凋谢了，不少战友为他们流下痛惜的泪水，同时也更加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追悼会后，我有三天没有睡好，眼睛一闭上就仿佛看见他们，朝夕相处的音容笑貌一时难以忘记。这次飞行事故对141团首长、141团战友来讲，是一个伤痛，一个永远的伤痛。首长们的自责，战友们的惋惜，久久不能忘却。 时隔40年，2017年9月，141团战友西安聚会，老政委盛金根带领我们43位战友、军嫂重返镇川堡机场时，老政委特别提出，要我组织搞一个悼念活动，悼念在镇川机场飞行训练中牺牲的潘希才、张万禄两位战友。9月26日，我们一行43位战友、军嫂，8点40分到达镇川机场，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看，皆是遗憾。愿有岁月可回首，虽有深情已白头！我们到镇川机场第一件事，就是在飞行指挥中心（塔台）组织悼念仪式。我集合全体战友、军嫂，组织列队，请老政委盛金根讲话。老政委盛金根说：“潘希才、张万禄两位英烈，你们为空军的发展强大，为保卫祖国领空安全留在了镇川，分别40年了，我们没有忘记你们，我们今天回来看你们了，祝你们在天堂一切安好！”老政委讲话结束后，全体人员面对机场默哀三分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我们的悼念仪式感动了上苍，悼念仪式前天气晴好，悼念活动中突然下起了雨，悼念活动结束后雨又停了，天气转好。战友们都说：“老天下雨替垂泪，默哀凭吊情谊长。”是潘、张二位战友在天之灵保佑我们，让我们在镇川机场找回了青春，找回了友谊，找回了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