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情结：南京（四）

秋叶飘零

大明王朝建于南京，亡于北京。北京十三陵，是明帝陵群。前后16位，建文帝靖难之乱不知去向，一位不知何故葬于北京西山，躺在南京明孝陵的，只有朱元璋孤零零一个。

陈平主编《南京的文物》介绍：明孝陵是南京规模最大的帝王陵寝。兴建于洪武十四年（1381），次年地宫竣工。当年九月马皇后病故葬入，谥号孝慈，遂“命所葬山陵曰孝陵”。17年后朱元璋驾崩，与皇后合寝安葬，殉葬嫔妃宫人近40名。再接着修，永乐十一年（1413），才告建毕。历时32年，比南京城墙还多了10年。

5月7日，艳阳高照，我对双腿做了四重准备（贴膏药、扎护膝、服止痛片、带手杖），加上心理准备（能走到哪算哪），才和晓瑜打车去了。

紫金山葬了两个历史人物，大的。中山陵早年间上过两次，如今面对高阶，望而生畏。早闻旁有明孝陵，没思量墓主是谁，够懵懂的。这次来宁住得久点，有空看几本书，方知不是想象中颓圯荒芜的黄土堆。

这陵占了紫金山南麓，围墙总长度45里，相当于南京城墙三分之一。吓人！从入口处下马坊到宝顶（陵墓），全长十多里，“既曲折深幽，又气势恢宏，在历代帝陵中显出独特的气派和风貌”。

读了上书“金陵帝王第一陵”之文，得知其神道东西折拐。同样依山而建，陕西乾陵是一条笔直大道。

不可能走遍看完，晓瑜请教了一位知情的大姐，我们从1号门买票入内。面前有两条路，正是神道拐弯之处。在左边一对望柱前留个影，便往右侧东向而去。

一对对石兽，在道边或立或伏，圆咕隆咚，辨认不出，要对照立牌文字。走过四五对，到约两人高的大象为止。琢磨一下路标，左转去孝陵。

望柱

宽阔的草坪，周边绿树成荫，流水小桥池塘野花，景色宜人，哪象陵园？

忽见树下有碑，近前一瞧，孙权。牌示原墓在此，已无踪迹。再往前，有个纪念馆。

孙权葬于此，传说修陵时，有人建议迁走，朱元璋豪气地说：孙权也是条好汉，留他守门吧。此外还有中山陵以东的灵谷寺，原也在这一带，风水先生说会分“气脉”，于是一迁再迁。

边走边看，途经“红楼艺文馆”，一溜仿古建筑。绕过青果满枝的梅林，到了。

前有碑文，此陵已入世遗。跨过金水桥（三道）时，听观光车导游说，原是五道桥，连同远处朱墙黄瓦的文武方门，太平天国时都毁了，只剩地基。道边铺了两溜平石板，我在旧石道上走几步，心想多少人曾经踏足，怀古之情油然而生。

文武方门原有五门，现在仅一，清同治后修的。进去是个院落，西边只剩一口井，这里原有具服殿、宰牲亭、御厨，只见石墩。

上石阶，为中门，即孝陵门，原亦五个门洞，早毁。清末建了个碑殿，内竖康熙亲书的“治隆唐宋”碑。康熙两次南巡都来拜谒，英雄相惜，行三跪九拜大礼。

中门之后是孝陵殿（享殿），现从三层殿基上分布的56个石柱础可知，原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相当雄伟。眼前也是清同治年间重修的，仅阔三间。还看不到，围起来修缮。

东西配殿荡然无存，浓密绿荫中，有两个神帛炉，新的。看树牌，大多百来年，同治年所栽。

金水桥

文武方门

古井

中门康熙题碑

现孝陵殿及原柱础

再过一门，有汉服女孩拍照，倒是应景。一个大石桥，名升仙，单孔，直抵方城。方城东西长75米，南北宽31米，高16米，是孝陵最大的建筑。条石砌筑，上有明楼飞檐。正中有拱形隧道，54级台阶。没登，回来生疑：照明怎么解决？

在金水桥边歇过一回，一路上殿下台尽石阶，坐下喘气。犹疑，上不上？下来一对小青年，问看到啥了。没什么，进不去，后面是城墙。

哑然失笑。那明楼四面原有拱门，估计关着。所谓城墙，应是条石所垒的宝顶南墙，13层，正中刻有“此山明太祖之墓”，传为民国初年所刻。

宝顶是一个直径约400米的大土丘，围以石基砖墙，周长一公里多，树木参天，下面是朱元璋和皇后的梓宫。无历史文献，不知内貌。

方城，上面是明楼

既如此，从另一侧出园。经棂星门，又是神道，两边武将文官各四，出来便是进园拍照的那对望柱。

据书载补充没到之处：下马坊西行500米，是陵园大门——大金门，原是琉璃黄瓦的重楼建筑，现仅存拱门三道。北去70米有座大碑亭，只剩四壁门洞，人称“四方城”。内有朱棣亲制而立的“大明神功圣德碑”，高近10米，两千多字，记述朱元璋一生伟业，是南京现存最大的碑刻。还在否，不清楚。

从碑亭折向西北，过御河桥百米左右，是我们看了一半的石兽神道，到望柱折向东北，就是出园所见。够绕的。

棂星门

文官

武将

明孝陵修成，园内植松十万，养鹿千头，五千士兵日夜巡逻，闲人不得入内。气势宏大，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看来是给子孙后代留了足够的空间。再者，按民间习俗，修先人墓地，也是为后人修风水福泽。

一介草民，成了帝王，身后如此排场，康熙大帝都来行礼，堪称最大的逆袭成功人士。《明朝那些事》一书中，称其为“劳动模范”，大权独揽事必躬亲，东西南北日理万机，每日批阅奏折数量惊人。不到 70而薨，过劳逝世吧。

石板路的沧桑

神帛炉

五年前到贵州旅游，走了一路，苗、侗、布依、水族，没见汉族。最后半天，冒出六百年前的孑遗，朱元璋派去平乱戍边的30万大军的后代——安顺屯堡人。

身处蛮夷之地，一枝独秀代代传承，不经意或无奈之中，成了历史活化石。与一个着明代服饰的大妈交谈几句，江淮口音，沿袭了600多年。可见朱元璋操心范围和劳动强度之大。

了解和目睹南京巍峨气派的明代城墙、故宫、陵园，我对叶兆言关于迁都之论，不太认同。

“明朝的首都不仅是南京和北京，还有被称之为明中都的凤阳”，“这个打算的根本原因，是足智多谋的朱元璋，耳旁常常响起南京反复出现的亡国之音”。“永乐大帝并不在乎什么金陵王气，虽然南京已经修好了世界上第一流的城墙，建造了历史上最豪华的宫殿，又是明孝陵的所在地，但是他还是毅然决定要远离南京。这次迁都是个英明的决定”，“完成了躺在孝陵中的老父亲的遗愿。他清楚地知道，大明的真正对手，将是来自北方的民族入侵，将是南方醉生梦死的淫靡空气”。（《亡国之音》）

享殿石基一角

既有迁都之虑，这城墙、宫殿、陵墓，用得着如此大兴土木精心打造？分明是豪掷千金长治久安的大手笔。

作家提到南宋没靠虎踞龙盘，半壁江山也守了150年，比南京任何一个朝代都长。“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山川险峻之处，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的概率大，安全系数就小。江南屡屡成为北方王朝溃败喘息的落脚点，因偏而安。宋高宗看清了这一点，在长江边的南京也心惊肉跳，偏得不够安，“直把杭州作汴州”。

朱元璋由基层上位，文化底子薄，实干精神强。从曲里拐弯的“高筑墙”、到东回西折的陵园神道，都说明他不在乎古制旧规，一切从实际出发，思想解放，大胆创新。前朝的章法规矩都没所谓，还在意民间的亡音传说？书中并没提及他有迁都北上的遗嘱。

方城底部

定都北京，始自关外游牧民族问鼎中原，有水土不服、靠近老巢等因素考量。起兵、成事于南的明朝，为何要往不偏也不安的北京迁都？我觉得，主要是个人因素。

朱棣野心大，扩张胃口和扬名格局也大，南征北战、东伐西讨、永乐大典、郑和下西洋……不甘于偏，不止于安。如从“攘外”的国防计耳，南京本是安全的大后方，何苦要往国境线长城跟前凑？

我琢磨，一系列轰轰烈烈的大动静，有无彰显自个儿魄力和能耐的心理，以此证明篡位的合理性而“安内”？不好说。

最后，关于南方的淫靡之风。本是强弩之末的偏安王朝和乱世中的割据小国，自觉时日不多，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颓废心态及世风表现。第一个在南方一统天下的明朝初期，雄心勃勃，心态世风大异，社会土壤不再，这一点应不是问题。

“金陵王气还不如说是金陵亡气更准确一些”。作为南京人，作家的结论，或出于爱深责切的故乡情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