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开欲燃

雾都先生

一树榴花，像一朵朵小火苗鲜亮夺目。

春意寂寂，新夏浅浅。这座南国城市初夏的早晚，竟有一种春分时节的凉意。

也许这是我落足这座城市以来，遇到的最凉的一个新夏了。

西湖边的鸢尾花渐渐谢了，杜英树落下一地飞蛾般的落花，林下复瓣的栀子花静静绽放，周遭氤氲着逃不脱的花香。

一只寂寥的白鹭孤立于绿洲，目送春天远行的去影。

湖滨拐角处一座老旧的院落门外，一树石榴红花熠熠，照亮行人的眼眸。榴花五月眼边明，角簟流冰午梦清。江上扁舟停画桨，云间一笑濯尘缨。

春天已逝，毕竟时序已是新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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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照眼，馨香流溢

石榴，是石榴科落叶小乔木或灌木，树高一般只在三四米。

石榴不是中国的原生树种，其原产地，在波斯及邻近的中亚。波斯古称安息国，故石榴又被称作安石榴。

晋张华在《博物志》说，“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

张骞出西域，一去十八年。他带回来的石榴种，就植于古都长安最负盛名的皇家苑囿上林苑中。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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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瓦砾，将上林苑掩埋。但石榴的种子，却在远离安息的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到西晋时，石榴已不是宫苑中的一抹孤影，寻常人家的庭院，也赏到一片流晖俯散。

从晋代开始，写石榴的诗文极多。

西晋著名的文学家潘岳，在他的《河阳庭前安石榴赋》这样写道：

“榴者，下之奇树，九州之名果。华实并丽，滋味亦殊。商秋受气收华敛实，千房同蒂，千子如二。缤纷磊落，垂光耀质，味浸液，馨香流溢。”

写这篇赋时，潘岳任河阳县令。他在赋中感慨说，官位之卑微莫过于县令，官署之简陋莫过于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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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县陋馆，好在可以遨游，尤其馆舍的庭院里种有石榴，暮春归去，初夏来临，榴花吐丹，烂若百枝并燃，给了他莫大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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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朝代起，榴花光艳照人，便深深吸引住文人墨客的灼灼目光，成为他们心中希望所在，

而潘岳赋中的“千房同蒂，千子如二“，也演化为后来的“千房同膜，千子如一”，成了中国人多子多福的象征。

正如一首信天游唱的那样：

“石榴开花五月里红，大闺女嫁人十月里生。子子都是饱饱粒（宝宝哩），喊声亲娘疼死个人。”

媚眼娇合，丹唇逐笑。

榴花的红，不仅照亮文人的希望，浸染诗人的笔端，也染红了女子的裙摆。

古代妇女着裙，多喜欢石榴红色。

而当时染红裙的颜料，也主要是从榴花中提取而成。南北朝时，梁元帝《乌栖曲》中，有“芙蓉为带石榴裙”一句。“石榴裙”的典故，便缘此而来。

南北朝诗人何思澄，将这石榴裙，暗喻美人：“媚眼随娇合，丹唇逐笑兮。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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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朝的魏澹，也有类似的诗作。“新枝含浅绿，晚萼散轻红……路远无由寄，徒念春闺空”。将那榴花，比作思念中的闺中人。

武则天也特别喜爱石榴。因为她的喜欢，长安一度出现“榴花遍近郊”的盛况。

在陕西法门寺地宫里，至今仍保存着一件武则天穿过的石榴裙。这件石榴裙，是用金丝织成的 ，被放到地宫里供奉佛骨舍利。当时，武则天还是皇后。

杨贵妃在华清宫，一样喜欢石榴花。

她亲手栽植了很多石榴树，以观赏石榴花的艳态美容，因此，世间便有了“贵妃花石榴”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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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诗人李商隐，有一首《石榴》诗。诗曰，“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写给谁的呢？

小李当年倜傥多情，而初恋，就是当时有名的美女加才女，华阳三姊妹。小李打算先当大姐夫，然后，兼职二姐夫、三姐夫。

可是人家华阳三姊妹硬是不干啊。而且对于小李的过分要求，勃然大怒，遂毅然与小李同学断交。

也有人说，这首诗，是李义山写给他后来遇到的其他女子，抑或是写给他的亡妻的。总之，他是写给那些在他生命里，遂，或者未遂的女子的。

这首《石榴》，是生命的挽歌，也算是爱情的悼亡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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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欲燃，曜日鲜明

清朝画家邹一桂写榴花：

“五月花，色大红，六出，重台。枝叶对节。瓣微皱而薄，曜日鲜明。”

画家毕竟是画家，对色彩尤为敏感。一句“曜日鲜明”，似雨霁初晴，令人豁然开朗。细细赏味，是不是觉得十分冶艳呢？

直把《诗经》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句，也比旧了，比老了。

中国人对于榴花的青睐，就在于它的颜色。榴花的红，红得明艳，红得透彻。这样”曜日鲜明“的红，最适合在静谧的庭院里了。

还有苏东坡的那首《阮郎归·初夏》：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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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的庭院里，绿槐高柳，投下一片阴凉。蝉鸣起歇，小院恬静。

初夏的南风轻抚。碧纱窗下的香炉中，升腾着沉香的袅袅轻烟。突然传来棋子落枰的响声，把正在午睡的少女惊醒。

小荷初长，小而娇嫩。一阵细雨过去，轻风把荷叶翻转。

榴花色本鲜红，经雨一洗，衬着湿润的绿叶，愈见得红丽如燃了。

这生机，这秀色，让这位梦醒之后的少女陶醉，也让读诗的人沉醉。

苏轼之前，写女性的闺情词，总离不开相思、孤闷、疏慵、倦怠，可是苏轼在这里写的闺情，却让人眼睛一亮。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初夏的明媚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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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榴花写得好的，还有明代文学家杨慎之妻，蜀中才女黄峨那一首《庭榴》：

“不为深秋能结果，肯于夏半烂生姿。”“朵朵如霞明照眼，晚凉相对更相宜。“

说的似乎就是我看到的、西湖拐角处那座老旧院落门口，那棵郁郁葱葱、满树红花的石榴树了。

粉墙黛瓦，一树榴花，像一朵朵小火苗，在绿叶间燃烧，红得鲜亮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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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宅老树，狭窄巷弄，以及老树所在的院落，曾经也应该是一个喧闹去处。

而如今，只那棵老树，孤零零留在门外。旧时光里，那温婉的一幕，已不复存在。

如果能够选择，老树是喜欢曾经的烟火，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淡淡的寂寞呢？

草木没有太多的选择，它们只会在安详恬淡的时光里兀自开花。

把花开到绚烂，绚烂到让自己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