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棉花岭

肖肖

<p class="ql-block">母亲节的前夜,做了一个怪诞的梦。梦见姐姐对我说,母亲病了赶快回来。我辗转回到合川,中途与同学大吃大喝,搞忘了正经的大事。梦中我迷迷糊糊到了老家,母亲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瘦的只剩一个皮包骨。我蹲在床头边,握着母亲的手大哭起来。一个女人斜靠在门旁,仔细一看并不是我姐。那女人冷笑道,就是骗你回来呢。说完扬了扬手中皮夹,我的工作证、身份证、银行卡都在皮夹里。再看床上的人,那也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已去世了。</p> <p class="ql-block">我醒来,出了一身冷汗,周围是无尽的黑暗。对于黑暗,我有一种天生的恐惧。这与我老家的环境有关。我家房子在一个叫棉花岭的小山坡下。小山坡是四周的高地,站在坡上一览无遗周遭的景致。坡上有一大块平平的土地,四川人俗称坝子。那院子是一个小地主的,土改后就变成四户人住了。棉花岭当然是因为种过棉花而得名。四川,并不主产棉花,棉花在四川是一个稀罕之物。在四川,你可以经常看见金灿灿的油菜花,看见粉白粉白的稻花,看见漫山遍野的菊花,却很少看见雪白雪白的棉花。老人们一代一代说,棉花岭的风水很好。有人在漆黑的夜里看见岭上有一朵奇大的棉花盛开,发出白色的光芒。这恐怕是棉花岭爆得大名的更大的原因。据说风水好,死人都争着往棉花岭扎堆。我家后院成了坟场。我能记事起,就怕锣鼓声。夜晚一听到敲锣,准是又一个灵魂到另外一个世界了。这时候,吃饭的我就会吓得放下碗筷,睡觉的我就会吓得钻进母亲的被窝。母亲搂着我,轻轻摸着我的头说,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母亲的胸怀,就是我躲避恐惧的港湾。</p> <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对母亲十分依赖。母亲出去干活,一会儿见不到心里就发慌。母亲出家门往院子的正面走还好,正面是层层的农田和豆腐块般的坡土,虽是丘陵,视野却极好,天气晴朗时可以望见几十公里外的华蓥山。我也可以看见母亲在地里干活。但母亲往院子背面走却让我害怕,穿过院子后面的竹林就是棉花岭。我在家里一个人呆着,害怕母亲被棉花岭坟地里的魂魄吸走了,就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大声说话。说累了说不动了,就大口大口喘气,气喘不动了就只得出去找母亲。我绕道跑到棉花岭,看见母亲正低着头锄地。那块地边上就是一座新坟。我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哇地一声哭了:妈…妈!母亲一下明白了,她用锄头敲敲陇沟里的破老棺材片子,笑着说先人板板,七娃子别害怕。</p> <p class="ql-block">对于儿时记忆里关于坟墓的描写,莫言先生在《晚熟里的人》第一篇《左镰》里写道:他用右手的铁钩子指指前面一座坟墓,低声说:那座坟里有一条大蛇。看了让人毛骨悚然,却与我对棉花岭的记忆是一致的。最近重读徐则臣《一意孤行》中的《蒹葭苍苍》,看到一个江苏东海七岁少年,紧抱着母亲的衣服,在黑夜里经过暴风卷过的芦苇荡,风拉弯了所有芦苇的腰,黑暗里藏着十万魔鬼,在恐惧中寻找干活的母亲的故事。则臣和莫言一样,是伟大的作家,他写的每一个字都站起来了,读了让人落泪。不同的地点,同样的经历,在漆黑的夜晚,在晦明的月光下,我像风一样穿过棉花岭,看见家里透出的亮光,看到母亲的笑脸,我扑通扑通的心才踏实下来。</p> <p class="ql-block">直到十二岁,我初中住读后,逐渐走出棉花岭,才改变了对棉花岭的恐惧。后来,父亲、母亲也让哥哥、姐姐接到城里住了。母亲晚年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常在梦中惊醒,说的最多一句话:棉花岭,出工啰!再后来,母亲已认不得我了,但还记得棉花岭。</p> <p class="ql-block">2020年1月20日晚,我做了一个梦,非常真切。梦见老家房子外,傍晚,从稻田飘过一个小姑娘,着白色汉服,看不见脸。我以为是鬼魂,追过去,拿棍子一戳,化成一股白烟,消散在竹林中,又复变为人形。我记得那竹林边就是父亲的坟墓,我吓得跑回家去叫母亲。母亲从堂屋出来,沿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见了我父亲的墓碑。我、母亲、二哥,手拉着手,围成一圈,跳着唱着,听不清楚唱的什么。那白影又出现在棉花岭上。我大吃一惊,猛然想起,父亲、母亲、二哥都已离开这个世界了。</p> <p class="ql-block">朋友听我讲了这个梦,说叫家里的兄弟帮你去上一下坟,给老人烧点纸吧!我笑笑说,只不过是心里装着母亲,装着亲人,装着家乡罢了。</p>

母亲

棉花

看见

一个

恐惧

院子

装着

坟墓

粉白

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