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那年(中)

火花

转载我的同学扶郎花525的文章 1980年代,麻城一中住校的女生都集中住在一间像大礼堂一样的平房里,睡的是上下铺,一个铺和一个铺连在一起,留下一些窄窄的过道。没有统一安排床铺,基本上是先来学校先占一个位置,不同年级、不同班的女生掺杂在一起,在宿舍要找到同班的同学并不容易。开学一段时间后,住在女生宿舍里的方清、婉贞、文美和汝华经常不约而同地从宿舍早出晚归,在教室学到很晚。同样认真的学习态度与高考追求,让她们走到一起,她们相约每天午睡只能小睡一会儿,谁先醒了就把其他人摇醒。晚上睡觉前就嗽口,早晨要在起床铃响之前起床,谁先醒了把其他人摇醒。这样,她们每天要比别人多学习一些时间。有同伴、有互助,大家学习更加努力、更加用功、也学得更加起劲。女生们在彼此摇醒的时候,难免打扰到相临床铺的同学,虽然她们格外小心,可床与床都是挨着的,再细小的动静都会影响到别人。管理女生宿舍的是一位女体育教师,她找她们几个人谈话,叫她们不要打扰别人。汝华提出,能不能换床位,让她们四人住在一起。老师说:你们去和其他同学商量,看行不行?复读班开学晚,在宿舍里住的都是别的同学挑剩的位置,自然没有同学愿意和她们换床位。在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之间有两间细矮的平房,说是供同学们洗澡用的。有一间房子里用水泥砌有三个洗澡盆,有一间小房子里没有。每天傍晚的时候,确实有少数女生提着水桶或拿着水盆去有水泥砌的澡盆子的房间里面洗澡,多数女生就着半桶水或半盆水,在宿舍里草草洗过了事。而另一间房子几乎没有人用,被有些女生当成厕所,在晚上上厕所太远不方便的时候,就在里面解决问题。汝华到那间没有水泥砌的洗澡盆的房间看了看,发现有门闩,房间一横一竖刚好可以放得下两个高低床。她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其他三位女生,号召大家一起找管宿舍的老师,申请四个人搬到那间小房子里住。她们把老师叫到小房子门前,说明她们将如何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安放好两个床位,这样就不会因为她们的早起晚睡而打扰到其他同学。老师因房间的气味皱起了眉头,她显然在为这间房子变成了厕所而苦恼,见她们这样要求,就说:“这房子这么矮,又没有窗,到夏天会很热的,那时候你们想搬回大宿舍就没有地方了。”“哎呀嘞,算了算了,我就是怕热。”婉贞一开始就要打退堂鼓。“大宿舍那么多人一样热,心静自然凉。”汝华有些着急,她不想让这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弄丢了。“我怎么样都行,你们定。”方清说。学生的动摇仿佛坚定了老师的决心:“那你们到底住不住?”大家把目光投向文美,文美目光凝重、表情坚决地地说了一个字:“住!”于是,四位女生经过一番冲洗整理,有一间单独的小宿舍。文美和汝华睡一张床,汝华睡下铺文美睡上铺,她们的床竖放着靠在门后面的墙边。方清和婉贞睡一张床,婉贞睡下铺方清睡上铺,她们的床横放着靠着正对着门的墙。放下床后室内只有约一平米的空间,四口箱子都放到床底下摆着。虽然拥挤,大家都很高兴,终于有一个自由自在的学习与生活一体化的场所。文美是四位女生中学习成绩最好的,她在教室里不声不响、埋头苦学,一旦四位女生在一起的时候,她则非常活跃。每天在去教室或回宿舍的路上,她总是带头唱起歌来,她们唱《童年》、《外婆的澎湖湾》、《妈妈的吻》……她们最喜欢唱的歌是《脚印》,“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着我的校园……”踏着轻快的旋律,她们走过宿舍与教室间的两点一线。文美唱歌的时候调门不高但嗓音清亮,歌声中有一种扣人心弦的深情。她的数学学得尤其好,大家数学上遇到问题经常请教她。方清是个直爽的女生,每天吃饭的时候,她喜欢请其他女生吃自己带的菜,而且一定要让别的女生尝一尝。汝华向来不善于接受别人的好意,就作谦不吃,方清就有些急,自己往汝华的碗里夹菜,实心实意。婉贞比较不存心,文美会适度地吃一点领了方清的情。方清在讨论问题的时候比较急,别人一边讲她一边赶着追问,其实答案或许就在下一句话里,可她等不及,这常常让婉贞和汝华跟她讲着讲着变成了争论,文美对她比较有耐心。在这四个舍友中,文美成了自然的中心,她学习好、有主见、还能团结人,大家都服她,她的话总是有一锤定音的效果。比如她说唱什么歌,大家就一起唱什么歌,婉贞虽然五音不全,因为文美唱她也跟着一起快快乐乐地唱,换了别人估计打死她她也不会开口唱。有一天中午放学后,学校饭堂的饭没有煮熟,大家等了很久还是没有饭吃,文美说:“我们一起到外面去吃包面(云吞)吧!”几位平时很节俭的女生就拿着手里的零钱,一起到学校门口附近的小餐馆里吃包面,那时候一碗包面要二角钱,如果不是文美号召,另外几位女生想都不会想。餐馆里一男一女热情地招呼她们。厨房与餐厅的窗口边放着的箥箕里,放着一些包好的包面。“我们一个人买一碗包面,要四碗。”文美说。“要得唦,先坐一下儿。”餐馆里的女人说。“箥箕里这点包面做不到吧(不够的意思),里面还有冒得?”“有,有,有,先付钱,一下儿就煮好了。”四位女生付了钱,过了一会儿后,四碗包面端上桌,每碗都是一碗水几个包面,充其量只有半碗的份量,店家显然没有了包面而克扣了份量。包面是店里的男人端出来的,钱已经付了,他的样子变得不再客气,阴沉着脸,把碗放在桌子上后,坐到门口背对着店里不吭声。他的样子让四位女生敢怒不敢言。而那位女店主,再也没有露面。大家把那碗酱油水都喝光了,还没有吃到半饱。四位女生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出这口恶气。文美鼓着腮邦子瞪着眼,不声不响地把碗倒扣在饭桌上,另外三位女生也照着她的样子把碗倒扣在饭桌上,而后都不声不响、还有点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小餐馆。等进了校门后,她们才松了一口气,才敢大声说话,说店家即使在云吞煮点面条也是好的,说等他们看到四个碗都倒扣着,一定会觉得晦气,这是他们自讨的。女生们很快忘记了吃不饱的事情,像打了一个胜仗一样。婉贞崇拜文美,文美欣赏汝华,婉贞觉得汝华有些骄傲,对汝华常常不以为然,她和汝华之间时不时有一些唇枪舌剑。婉贞的口音与县城周边有所不同,汝华爱学婉贞说“哎呀嘞——”来取笑她说话。婉贞有好吃的东西,不像方清一样人人分到,她总是重点分给文美吃,然后问汝华:“jia(麻城的语气助词),你吃不吃?”汝华自然不吃,她把这看作是嗟来之食。1986年元旦,学校照样放假一天。元旦前一天下午放学后,同学们都回家去了,婉贞和汝华留在学校。婉贞留在学校是因为家离学校太远,而汝华是只要有一位同学没有回家,她就不愿意回家。那天宿舍里只剩下她们俩,学校里的同学也寥寥无几,她们一起吃饭、一起打水、一起聊天,破天荒没有拌嘴,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打饭的时候,汝华从饭堂挂着的电视机里看到中国女排和世界女排明星队于当晚在上海比赛的消息。吃过饭洗过脚后,汝华对婉贞说:“我们去饭堂看排球赛吧。”她深怕婉贞要学习不去看比赛,还特意说自己在应届时就和很多同学一起逃晚自习,到体育老师房间就着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看过中国女排和巴西女排比赛,非常激动人心,班主任去看看哪些同学在那里看电视,都不喊同学们回教室,可见看排球赛老师都会支持。而且,巴西的那个路易斯非常厉害,她也在这场比赛的世界明星队里。婉贞听后,说:“哎呀嘞,你莫说那么多,我也晓得,我也想看比赛。”那天晚上,空空的学校饭堂里,站着五、六名学生,他们仰着头,在吊着的电视上看中国女排与由世界各国最顶尖的排球运动员组成的世界明星队对决。饭堂是排队买饭的地方,并无座位,大家就那样站着从头看到尾。那天的比赛一共打了五局,打得非常艰难。每当明星队得分,大家都不作声暗自着急。每当中国女排得分,几位同学就欢呼起来,有的人高兴得蹦起来,有的人高兴得直转圈,汝华和婉贞则高兴得抱在一起跳。当最后一局中国女排队胜利的时候,汝华和婉贞相拥着原地跳了好一会儿。婉贞说:“走,我的箱子里有红糖,我们去打糖茶喝庆祝一下。”她们俩兴冲冲地回到宿舍,拿出婉贞箱子里装在玻璃瓶子里的红糖,冲了一满缸子糖水,相互让着喝完了它。那天夜里她们心花怒放,激动得夜不能寐,她们为女拼搏的精神所激励,相信只要勇于拼搏,就能取得胜利。她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说要如何努力学习,说考取以后要如何如何。婉贞觉得汝华其实并不骄傲,汝华也觉得婉贞其实并非无趣。常来宿舍里玩的女生是玉秀,她开始和文美是同桌,虽然是走读生,但没有城里孩子的那种优越感,和这个小宿舍里的住校生走得很近。她羡慕另外四位同学住在一个小房间里,说如果不是她家离学校实在太近,她真想和她们挤在一起住。她学习也非常认真,有时候来学校较早,不是到教室去,而是到宿舍来等着大家一起去上学,一起唱她们的歌。有一次大家走在一起,文美问:“你们想过考以了要上什么大学没有?”玉秀说:“能考取什么大学就上什么大学呗。”婉贞和方清表示附议。“你呢?你想上什么大学?”文美问汝华。“我想上武大。”汝华讲了她在读高一那年读到的短篇小说《女大学生宿舍》,是武大中文系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喻杉写的,还是学生就发表了处女作,这让汝华非常佩服,因此非常向往武大中文系。可惜她已经选择了理科,中文系是读不了了,能上武大,离偶像近一点也好。“我以前想考到远远的地方去,越远越好。听你这样一说,我也想上武大。以后我们五个人,就称我们是武大的。”文美说。从那以后,她们要约着一起去做什么事,比如男生伊宁借了相机给她们拍照片,她们相互通知,会说:“武大的,走。”高考如期而至。在高考前三、四天,汝华失眠了,她预考后最后一次模拟考考得非常好,分数单上有铅笔写的一个5字,应该是她那次考试在班里的名次。她从来没有考得这么好过,这让她过度兴奋,彻夜不能入睡,到校医室吃药还没有效果,医生给她打了一针才睡着。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少年丧父、家庭贫困、求学艰辛,当曙光出现在眼前时,她有些头晕目眩,遭遇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高考前两天最后一个下午,同学们把教室里的书本搬回寝室,汝华看到文美在座位上偷偷地哭,问她是怎么回事。文美支开了婉贞,只给汝华看了她的、从另一所学校来一中参加高考的妹妹、送给她的一个本子和写给她的一封信。文美向汝华讲了她的故事,汝华才理解为什么文美想考到远远的地方去,才知道原来文美也有烦心事,才知道这世界上不只是她一个人不幸。汝华也向文美诉说了自己的痛苦与压力,两位女生就那样坐在无人的教室里相对说着话,流着泪,那一刻,她们都得到了释放,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治愈。她们都觉得,对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朋友。高考过后,对答案、估分、报志愿。文美、汝华、婉贞、方清,四位住在同一宿舍的女生相互商量。文美踌躇满志,但觉得上武大还是有些玄,她不忘初心选择了去远方。汝华根据估分觉得师专是自己的归宿,她喜欢做一名老师。文美怀疑汝华把分数估低了,反复指着参考答案说:“这个你该做对了吧?”“这里你该得分吧?”汝华知道自己真的没有考好,但可以考取,她如释重负。婉贞在报志愿时很认真听取文美的意见。方清看上去有些慌,她也是反复和大家论证自己报哪里合适。大家报完志愿后各怀心思,要各回各家,临别时互留地址,反复叮咛无论高考结果如何,一定要写信联系。“我们是‘武大’的!”那是她们的誓言,那是她们的梦想。她们一起拼搏过,一起憧憬过,一起哭过笑过。她们一起分担过彼此的忧伤,分享过彼此的快乐。同样的感受,给了她们同样的渴望;同样的欢乐,给了她们同一首青春之歌。 8606开学后不久,班里进行了一次体检,医生在教室里不同位置检查血压、视力、色盲等等,同学们在教室门口排着队一个个被叫进去。汝华正排着队,一位胖乎乎、圆脸、大眼睛的女生热情地对她说:“你是汝华吧?你认识夏冰吧?夏冰是我小学的同学,我早就听她说起你,她说你学习非常好。我是二妮,是走读生,你还不认识我。”她的声音很好听。夏冰是汝华高中应届时的同学,当年给予汝华很多帮助。二妮提起她,让汝华感到非常亲切,她们就这样相识了。后来,汝华把座位换到二妮的座位前面,她们交往就更加密切。汝华常常两个多星期回家一次,在学校吃的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腌菜,用两个玻璃瓶装着,吃上两个星期,天热的时候菜会发霉。认识二妮后,二妮每个星期都会把汝华的菜拿回她家里炒一炒。有一天,班里不知道为什么到县城河堤边的体育场上体育课,下课后,二妮说:“汝华,我家今天煮蛤蟆肉吃,你到我们家去吃蛤蟆肉吧。”“这样好不好呀?”汝华有些犹豫。如果是她,在没有征得家长的同意之前,是不敢轻易邀请别人到家里作客的。二妮显然是临时起意。“这没么事的,我爸爸妈妈都很好,你去了就知道。”汝华向来不容易接受别人的好意,但对二妮她有一种不一般的亲近,这不仅是因为夏冰,而是因为二妮在她面前从来没有城里孩子的优越感,而且总是真诚地欣赏她赞美她。二妮的率真与阳光,也是汝华向往与欣赏的,她喜欢这个朋友,也想和她走得更近一些。那一天,汝华第一次到二妮家,奇怪的是她一点也没有拘束,比在自己家里还安心。妈妈做了一大盆蛤蟆肉吃,汝华、二妮和三个弟弟在大快朵颐的时候,妈妈还在厨房里忙活。等妈妈来吃的时候,蛤蟆肉已经所剩不多了。妈她笑着说:“哈!我今天买的蛤蟆怎么都不长腿呀?”她在说孩子们把有肉的蛤蟆腿都抢着吃光了,剩下的只有没有肉的蛤蟆身子。汝华听了很感动,在她家里,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蛤蟆肉,也没有过这样和谐的吃饭的氛围。那天午睡前,二妮洗了头,她让汝华也洗了头,汝华第一次用洗发液洗头,也第一次学着二妮的样子,把头发倒梳到脸前面,低着头用毛巾横着抽干头发上的水,再用电风扇吹干。午睡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弟弟在客厅弄出响动,二妮出去低声吼道:“我一脚踢死你,你不知道汝华在睡午睡吗?”汝华侧过身体脸向里面,用力闭紧有点发酸的眼睛。长这么大,她在自己家里,在任何亲戚家里,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过了一些时候,二妮对汝华说:“今天去我家吃饭吧,我姐姐回来了,带她的男朋友回来了。”汝华觉得见她姐姐还有姐姐的男朋友,有些难为情,不想去。二妮就说姐姐学习如何好,舞跳得如何好,姐姐的男朋友如何有才……对大学生活充满向往的汝华,挡不住那份窥探大学生恋爱的诱惑,又去了二妮家。姐姐对汝华非常热情,见了汝华就说:“你是汝华呀,二妮说你学习好好,又用功。二妮就不行,她太笨了。”姐姐的话让汝华吃了一惊,如果自己的家人对朋友这样说自己,她会受不了的。她看了一眼二妮,二妮笑眯眯地看着姐姐,毫不在意,满眼都是对姐姐的欣赏。姐姐对她的男朋友介绍了汝华,还说:“她和你一样会写文章,是才女。”姐姐的男朋友坐在房间,向窘迫的汝华点了点头,继续看手中的书。姐姐请汝华吃葡萄,而后她站在男朋友身后,用两个手指捏着一颗葡萄,其他三个手指翘着兰花指,从她男朋友身后把手伸到他的嘴前,让他张开嘴,把葡萄放进她的男朋友的嘴里。看到姐姐亲昵的举动汝华红了脸,她觉得很美好,又很不好意思。那一天,她在姐姐身上得到表达爱的启蒙。那一年,有一位读军校的同学有时给汝华写封信,对这件事情二妮比汝华看得还要重。每当汝华收到来信,二妮会理所当然的说:“汝华,把子良的信拿来给我看一下。”汝华就把信给二妮看。先行考取的同学给尚未考取的同学写信,无非就是介绍学习经验,顺便说一些勉励的话。汝华自卑而又骄傲,还特别敏感,总觉得那些信中有意或无意地表现出一种优越感,因此并不怎么买写信人的帐,信看过一遍后就放到一边。二妮则不然,她对汝华收到的信通常不只看一遍,在一段时间里,她会一天要去看两遍,一共要看好几遍,那位同学的字与文都写得很好,所以她总是百看不厌。她读后常说,这里写得真好,那里说得很有道理。汝华常常在她的解读中,暗自打开心结,消除敏感。汝华家在农村,放假后收信很不方便。后来,汝华干脆把自己通信的地址放在二妮家,反正她的信二妮都要看。那时候,不知道比一般朋友还要亲密的朋友该如何称呼,像这样可以看私信的朋友应该就是现在说的闺蜜,而且是一辈子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二妮这个闺蜜是汝华在8606最重要的收获,她们之间在1986后还有很多故事,就不在这里细讲了。 <h3>作者在1986年春</h3></br>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X9Vj6aE09nYLLziipu417w" >查看原文</a>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