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沟中学杂忆二(A)

吴欣

<p class="ql-block"> 我的宿舍(上)</p> <p class="ql-block">  1982年上半年,是我在淮阴师范专科学校学习的最后一段时间。6月底,我们就得打包铺盖、卸下蚊帐,向学习了整整3年洋字码的母校说声Bye bye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那一届,是恢复高考录取学生的第三年,也是报考年龄放宽到28岁、报考师范院校放宽到32岁的最后一年。即使这样,全国468万人参考,也仅录取28万人,录取率为6%。所以,称大学生“天之骄子”,是象牙塔里蹦出来的“精英”,不为过也。稀者为珍。熊猫级别的大学生也就不存在“就业难”问题了,国家实行“统配”制度。</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留在师专校园的那最后两个月时光,虽然全校表面秋水不澜,其实,暗流涌动,人心惶惶,“活动”“托关系”“找门路”成了高频词,各院系每天都能传来爆炸性新闻,有的传要留校,有的传某人是副市长的远房亲戚,要分到市委的某个局去当公务员。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条看不见的战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以前我觉得,我毕业那年才20岁,还处在人生的一个懵懂期,啥也不知道,啥也不关心,其实是出身底层,无门路可托,索性躲进桃花源中,不知有汉,&nbsp;无论魏晋,管他冬夏与春秋。所以,临近毕业,还整天拿《Pride and Prejudice》(傲慢与偏见)死磕活啃。那段时期,我还把55版朱生豪翻译的15本一套《莎士比亚戏剧》从图书馆借出来通读一遍,留下好几个笔记本诸如I have no way, so no eyes !(我没有出路,所以我不需要眼睛!)或“</span><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34, 34, 34);">Frailty,Thy Name is Woman</span><span style="font-size: 18px;">”(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做软弱!)等沙氏特色智言睿语。</span></p> <p class="ql-block">  我们英语二班22个人,只有5个是淮阴土著,其余都是沪苏锡常等地的南方人。这些人在上学前和省教委有个约定,就是我苏北院校录取你,你就得在我大苏北服务至少5年以上。所以我们班这些可爱的“小南蛮”(他们在班级聊天都用吴侬软语,一句不懂)毕业时都被“整打”送到盱眙、洪泽、金湖等地的中学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爱哪儿哪儿,但让我有些愤愤不平的是,临近毕业了,我们才发现,79级英语系全校公认的那几大美女都被中文系、数学系的“袍哥们”预定了。从心底讲,我宁愿这些和我们朝夕相处的大美女都成大龄剩女,也不要被那些家伙拐走。那些个家伙,年龄稍大一些,成熟,会说话,会结欢心,会讨芳心。我们英语系的同学实力不敌,技不如人,啥办法没有!只有使劲摇摇头,选择遗忘和忽略。怎一个“恨“字了得。</p><p class="ql-block"> 我不得不老僧入定状,回家坐等分配,心里交织着忐忑、迷惘、憧憬。</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学英语专业的高校应届毕业生,全县只有我和我哥两人。在县中做教师的家父乐观地给我们分析,各学校英语专业教师奇缺,青黄不接,几大完中(办有高中)都聘有代课教师聊补师资不足。最好结局就是兄弟俩都进入县中,最不济老二(我)到渔沟中学。</p> <p class="ql-block">  人生天地间,长路多险峻。8月中旬,分配方案公布。我被一脚踢到和泗阳县把边的乡村中学——北吴集中学。</p><p class="ql-block"> 我是哑口无言,目瞪口呆,张口结舌。父亲也是一脸的迷惘和不解:怎么连渔中都进不了呢?怎么连渔中都进不了呢?他觉得,出于全县高考升学率的统筹考虑,学生分配也应该向老牌完中倾斜啊!父亲没有答案,我当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让我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我觉得,家父忘记了这个社会是个关系社会、人情社会。“关系”直接关乎饭碗的“含金量”<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18px;">。</span>县中、二中、渔中紧缺教师又怎么样?不跑不动,你就是没有诉求啊!这让掌握生死予夺的官爷怎么凸显自己的存在感呢?!</p><p class="ql-block"> 教师啊,你的名字叫天真。</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冤枉”了“父母官”。据渔中同壕战友蒋竞雄帅哥告诉我,局里研究的分配方案,确实是把我分到渔沟中学的。可在中国这块神奇的土地,很多时候,规划不如变化快。早在1980年,县文教局看到英语师资匮缺,决定选送人员进修,回来充实淮阴地方的教育事业。这样,蒋大帅哥被公派进修英语,蒋帅哥本应在83年修完,却提前一年学成归来,并被分配在渔中工作。也许文教局那帮官爷觉得,渔沟中学一下子分进两个英语教师,有点奢侈,就在分配方案公布的前夕,人员流动方向临时做了微调,我就应急去了北吴集。其实,我并不赞同竞雄兄的说法,似乎他抵了我的名额。作为完中,分两个英语教师,嫌多吗? 分明是那些官爷“拍脑瓜”的偶然举动。</p><p class="ql-block"> 我的分配个案,涉及的其实是面上问题。这种典型的计划经济模式,一切由偶然上升为权力霸主的人衡量社会供需关系,是必然阻碍生产力发展的。渔沟中学是否需要教师,渔沟中学说了不算,却由一级官僚体制定夺,岂不误人误事误国。</p><p class="ql-block"> 这段轶事属于高层内部机密,要不是蒋大帅哥道出其中蹊跷,我是无从知晓的。令人欣喜的是,随着人才供需矛盾的日益突出,随着特色市场经济的日益深入,“双向选择”成了不可阻挡的潮流。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被稀罕的青年骨干教师,有的去了市区中学,有的去了南方学校,虽然文教局及后来的教育局、教委发挥聪明才智,不给迁户口,不给签关系,不给提档案,和人事局相互踢皮球,直至制定交上万元罚款的规定,都毫无实在意义,接收单位见招拆招,想方设法挖掘、网罗人才。不给档案吗?他们重建档案,不给手续吗?他们不要手续,只要人来就行!罚款吗?接收单位愿意代交。每每想到,主管局精心设置种种障碍,和市场经济较真,一如唐吉诃德大战风车,终成历史笑柄。</p><p class="ql-block"> 然而在当时,我为鱼肉,主管局为刀俎,随它恩赐,随它拍脑瓜,随它在生死簿上随意勾勒,一点办法没有。1982年8月底,我怀揣着父亲“无论到哪儿,都要把职业当事业来做!”的谆谆嘱托,背锣带鼓踏上报到行程。</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这张图片上,教师一排,几乎都是来苏北“支教”的“大咖”,还有人能认识一半吗?后面的背景教室是大礼堂前面那排吗?</span></p> <p class="ql-block">  那天上午,我从王营西马路口车站买票坐上去北吴集的10点20的“大长龙“(两辆车合成一辆,中间由手风琴音箱般的那种折叠帆布连接起来)。老旧的大长龙哼刺哼刺行进在沙石铺面的公路上,一路颠簸摇晃,尘土飞扬。到达目的地,已是下午一点多钟了。</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网上搜到的“大长龙”,都是改进过的先进品种。当时的大长龙老旧不堪,密封效果为零,中间转盘处能看见地面。我时常想,这脚万一踩空,就是不小的事故。</span></p> <p class="ql-block">  我从车上下来,整个人儿就像从机面房走出来似的,不要说衣服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土,就连头发上、眉毛上也堆积白白的一层。一嘴的土腥味。</p><p class="ql-block"> 晃得七荤八素的我,已认不出东南西北,只得坐在那个简易的车站小房子的水泥座位上暂行休息,却发现对面墙壁上有四句打油诗:</p><p class="ql-block"> 隔窗看见儿喂儿,/想起当年我喂儿。/我喂儿来儿饿我,/当心你儿饿我儿。</p><p class="ql-block"> 这分明是受饥挨饿的老人对不孝子女的血泪控诉啊!我一下子觉得,这鬼地方该是多么的落后啊!</p><p class="ql-block"> 之前,北中的英语教学由三名代课教师撑起一片天。作为该校唯一受过正规训练的英语科班,我自然得到了重用,教2个初一起点班,一个高二毕业班。由于刚毕业,我“提刀而立,踌躇满志,”一心报效地方教育事业。正如某作家所言,怀绝望之心,行希望之事,是知识分子深沉的天真。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大学生,都有这种“证明一下自己”的“拼命三郎”精神,尤其像我这种被一记无情脚踹到爪哇国的家伙。但怎奈学生高中才接触英语,任你“夙兴夜寐,焚膏继晷”,效果却不甚理想。虽然,我本人,收获可谓“荦荦大矣”,既熟悉了中学教学,也熟稔了中学英语课本,甚至还意外收获了——老婆一枚,解决了我的终身大事!</p><p class="ql-block"> 呵呵!文教局的那帮爷们,也许他们认为,在它的地盘上,哪抔黄土不埋人!?而我觉得,祖国的大好河山,又有哪个地方不养人!?我就觉得吧,他们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根本不怕死后被人念叨啊!</p><p class="ql-block">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时间有如过隙白驹般飞逝。一年很快过去,临近学期结束的一天,我正在食堂,午餐后和教师聊天,我的渔沟老乡、在北中教语文的马刚老师从背后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肩膀,说有人找。这位年过半百的马老师,“吹拉弹唱”样样在行,在家乡的老婆高挑漂亮。</p><p class="ql-block"> 老马一生唯一希求,就是能够调到家乡中学——渔沟中学教书。公干的同时,解决夫妻团圆问题,免却早出晚归、风雨兼程的痛苦。但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根本就没有原因,直到退休也未能如愿。制造牛郎织女悲情故事,也许是文教局份内之事呢。</p><p class="ql-block"> 好在马老的精神不垮,每天傍晚,晚饭之前,他总要自娱自乐,操起二胡,来一段“赛马”“空山鸟语”“战马奔腾”之类欢快曲目,却从不曾听他演奏“二泉映月”“病中吟”“江河水”那种悲伤曲目。虽然,我觉得,二胡这种乐器,表现悲伤忧愁,更为道地饱满。</p><p class="ql-block"> 我出门一看,大出意外——原来是渔沟中学张立才校长。张校长说他过来看望老同学,顺便过来和我谈个事情。原来,他想把我弄到他的麾下教书。他说:“下学期你先到我们学校分配课务,关系由我们来协调。万一一时两时调不进来,工资由渔沟中学发放。” </p><p class="ql-block"> 燕雀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千米。世上事,有时就是这么蹊跷。争取的,得不到。放弃的,送上门。机会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p><p class="ql-block"> 张校见我没有意见,推起车子向校外走,回过头来问:“你有没有什么要求啊?”我回答:“如果可能,我要能一个人住一间就好了!房子不在大小。”</p><p class="ql-block"> 张校停下脚步,眼望远方,若有所思,说:“这个可能有点困难。”我怕出个意外,立马回答:“没关系没关系,没有没关系!我只是一说而已。”</p><p class="ql-block"> 那晚,我想了很多,检讨自己不可宽宥的礼仪失误,怎么连“今晚就在这吃”这样的客套都没有表达。我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我这号人,虽然我离“书生”这个词十万八千多里。</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知道,1983年,渔沟中学高中从两年制正式恢复三年制,并定为淮阴县重点中学,这样一来,教师自然就有了更大缺口,英语教师更是首当其冲。怪不得渔沟中学大张旗鼓搜罗教师呢!要不然,张大校长和我非亲非故,断乎不可能纡尊降贵风尘仆仆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95, 95, 95); font-size: 18px; background-color: rgb(245, 245, 245);">吴欣,1983年—1990在渔沟中学任教。最大的收获,就是拥有大量的学生朋友,深以为豪。</span></p>